“小七……”
大哥的声音,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她喜欢看戏。”大哥说,“她说,我们兄弟情深,是她见过……最好看的戏。”
王娘子站在一旁,微笑着,欣赏着这出“兄弟重逢”。
“所以,”大哥的头转向齐枫的方向,那两个血窟窿仿佛在凝视着他,“我们……就演一出更大的戏给她看。”
“一出,关于‘复仇’的戏。你来演,我来当那个……让你复仇的‘鬼’。”
“你要逃出去。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齐枫,是齐家唯一的幸存者。你要散尽家财,张贴榜文,你要把水搅浑,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引到你身上。”
“……然後呢?”齐枫的声音嘶哑。
“然後,等。”大哥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疯狂的清明,“等那群自以为是的‘官家人’,等那些贪婪的‘江湖客’,等所有想从我们齐家身上啃下一块肉的豺狼……都聚到这鸟道来。”
“等他们,来替我们……拆了这座‘王城’。”
齐枫看着大哥,看着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丶他唯一的亲人。
他点了点头。
就在王娘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密谋”时,齐枫看到了。
大哥那只被斩断拇指的右手,在王座的扶手上,用指节,无声地丶极有规律地,敲击着。
那是他们小时候,母上教他们的暗号。
“……坎丶离丶震丶兑……”
齐枫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精炼厂最深处,那个用来存放废料和失败品的储藏室的结构图。
坎位,是通风口。离位,是水道。震位,是地火管道的薄弱点。而兑位……
那里,藏着一罐用“血烟”的气息封存起来的“魔金”弹药。
王娘子不知道。
她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却不知道,这座精炼厂,从每一根螺丝到每一条暗道,都流淌着齐家的血。
齐枫凭借着与大哥的默契,如同一只潜入地下的蜈蚣,悄无声息地盗走了那罐弹药。
然後,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成了那个疯疯癫癫丶为了报仇而散尽家财的“南齐末代传人”。
在野猪集贴出第一张榜之前,他已和独眼算盘结盟。
周瞎子咬牙切齿:“齐家小子,你来得正好。——我要倪公鸡死。”
他猛地揭下眼罩。那半边被遮住的眼睛,眼仁浑浊,蒙满了白翳。
齐枫知道,在司镜房从早到晚检视镜片的天枢院学徒,每年都会有两三个瞎掉,成为没用的“废品”,被除名逐出。
“有个北方来的陌生人,在我这呆着。他也跟倪公鸡有仇,正在找南齐之後。”
齐枫来到废弃工坊。
那个眼睛微凸的男子,看完了榜文,拿出一块薄铁片:“我是鲮县夏家末裔,传承《太阴拟形册》机关术。”
“我全家都被天枢院杀了,他们想夺取我家传承。你是南齐之後,你帮我,干掉天枢院枢正,我帮你,报血食妖的仇。”
齐枫感到极端的讽刺与荒谬。
——他原本想用榜文,引来天枢院的关注与接触。
他现在才知道,天枢院的人,正在另一个地方,扮演另一个“王娘子”。
他站在阴影里,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夏虫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
笑声渐渐停歇。
阴影之中,一根细如牛毛丶黑如蛇信的钢针,钉入了窥探者的咽喉。
那人喉中发出咯咯的声响,双手捂着脖子,踉跄着从柱後倒下。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张紧贴的“画皮”自下颌处撕裂,像一张被水浸透的旧纸,剥落下来,露出一张干瘦丶陌生的脸。
齐枫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手中的针弩还散发着机油和硝石混合的冷酷气味。
“王娘子的狗。”他声音沙哑。
齐枫擡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着一股偏执的火焰。
“枢正倪元器,”齐枫咬牙切齿,“他就是,把我大哥齐桦,变成一个自怨自艾的废人的……杂种。”
蜈蚣与蜘蛛将尸体拖入阴影。
“你不懂人心。我教你怎麽对付他们。”
【大树:其十一】
他听到了脚步声。
很轻,几乎被那永不休止的锻锤轰鸣所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