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的後座力,将充当炮架的整块巨岩都震出蛛网般的裂痕。
滚烫的铳管,几乎能在瞬间将生肉烤熟。
而那枚小小的铜珠,却撕裂了空气,在十丈之外的山壁上,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孔洞。
王娘子来看过他的“铳”。
“齐大匠,你这铳是好铳,但这弹丸……太干净了。”她用丝绸手帕掩着口鼻,娇声道,“若是能让它……再活泼些,威力岂不是更大?”
这个女人,想往里面塞进一些……肮脏的东西。
那一夜,他没有回方圆楼。他去到工棚,叫来了齐枫。
——老二有勇无谋。老三稳重,却愚钝。老四丶老五心性不定。小六……他似乎长不大了。
只有小七,那双黑眼睛里,还能看到对“规矩”的痴迷与探寻。
“小七,研墨。”
齐桦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齐枫沉默地取来石砚,开始研磨。
齐桦铺开一张崭新的厚实兽皮。
“我说,你写。”
他开始口述。
从物性之变,到金石之理;从火风的约束,到力道的传导。那些他耗费了无数心血丶从无数次失败中提炼出的知识,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口中倾泻而出。
齐枫写得很快。
他的笔迹工整而清晰,一如他这个人。
齐桦看着那些迅速在兽皮上成形的文字与图样,眼中流露出欣慰。
最後,他停了下来。
“写下名字吧。”
他看着齐枫,看着那张与自己有七分相似,却更显坚毅的年轻脸庞。
“此篇,名曰——”
他顿了顿:
“《燔石篇》。内篇。”
这火,终究要有人掌着。
【蜈蚣:其十】
第一个消失的,是二哥齐燎。
一个夏日的午後,他因为一件小事同一个矿工头目起了争执,将那人打得半死。
王娘子将他叫去问话,然後,他再也没有回来。
王娘子说,他畏罪潜逃了。
大哥信了。
他召集剩下的兄弟,用家主的口吻,严令任何人不得再生事端。
然後是五哥齐汝。他最爱摆弄那些新奇的机括,有天夜里,他偷偷溜进大哥的工坊,想看看新造出来的“弹丸”是什麽模样。
第二天,他的床铺是空的。
王娘子说,他偷了厂里的东西,被巡山的护卫当场格杀,尸体扔进了淬火池。
这一次,大哥没有说话。
他把自己关在工坊里,三天三夜。第四天出来的时候,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剩下的兄弟间蔓延。三哥和四哥开始寸步不离,就连最胆小的六哥,也整日抱着一把剥皮刀,警惕地看着每一个陌生人。
齐枫没有。
他只是在夜里,一遍遍擦拭着大哥送给他的那柄针弩,将每一根毒针都磨得更利。
三哥丶四哥和六哥,一起失踪了。
王娘子说,他们受不了山里的苦,结伴逃了,或许是回了幽隐城。
那天,齐枫独自坐在工棚外,看着血色的残阳,将鸟道的山石都染上一层不祥的红。
他知道,轮到他了。
王娘子亲自来找他。
她提着一盏小巧的琉璃灯,脸上挂着颠倒衆生的笑。
她将他带到了那座如同巨兽咽喉般的“王城”深处,走过那个蚁狮巢xue般的斗场,进入了“王座室”。
然後,他看到了大哥。
那个曾经挺拔如桦木的大哥,被挑断了手脚筋,像一滩烂泥般瘫在王座之上,双眼的位置是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