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道道肖,云游至此。”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目光扫过镇民身上尚未消退的浅褐色虫痕,眉头微蹙,“此地煞气未散,恐有余孽作祟。”
毛小方正在祠堂整理桃木库存,闻言走出时,正见啊秀拿着那半块烧焦的平安符迎上去:“道长认识这符?”符纸边缘还留着硫磺灼烧的焦痕,正是那日阿秀贴在衣襟上的那张。
道肖摘下眼罩,左眼竟是颗假眼,琉璃做的瞳仁泛着冷光。他捏起平安符,指尖抚过符上模糊的“清”字,忽然低笑:“林清玄这老东西,画符还是这副鬼样子,笔画歪歪扭扭,全靠一身正气撑着。”
“您认识家师?”毛小方心头一震。林清玄正是他师父的道号,三年前在终南山裂缝追查母虫踪迹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道肖将平安符还给啊秀,枣木拐杖在地上顿了顿,青砖竟裂开细纹:“二十年前,贫道与你师父在龙虎山论道,他输了贫道三坛老酒,至今没还。”他看向祠堂方向,“那里面的桃木,是他当年亲手栽的吧?灵气快耗尽了。”
达初正蹲在祠堂后院翻土,听见这话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这桃木林是师父的宝贝,除了我们,没人晓得来历!”他手心里还攥着块刚从土里刨出的暗红结晶——正是山壁裂缝里渗出的那种,此刻正微微烫。
道肖的琉璃眼转向结晶,突然厉喝一声:“孽障!”枣木拐杖直指达初掌心,拐杖头的阴阳鱼突然转动,出“咔嗒”轻响。结晶瞬间炸开,化作一缕黑烟,被拐杖吸附过去,在阴阳鱼纹路里挣扎片刻,便没了踪迹。
达初吓了一跳,后颈的虫痕突然刺痛,像有细针在扎:“这……这是母虫的余孽?”
“算不上余孽,是‘种’。”道肖重新戴上眼罩,语气凝重,“母虫虽退,却在土里下了‘血种’,遇阳气便生,专附活人骨血。你方才翻土触了它,若再晚片刻,怕是要重蹈李寡妇的覆辙。”
毛小方想起师父失踪前留下的札记,其中一页提到“生死道肖,阴阳眼通幽冥,可辨血种真伪”,当时只当是师父胡诌,没想到真有其人。他上前一步:“道长既认识家师,可知他……”
“没死。”道肖打断他,拐杖指向终南山深处,“但也不算活着。他被困在‘阴阳缝’里,一半身子在生界,一半在死界,每日正午阳气最盛时能醒片刻,其余时候,与走尸无异。”
阿秀手里的平安符突然无风自燃,灰烬飘向终南山方向,像条细长的灰蛇:“家师留了线索?”
“那是他的‘牵魂符’。”道肖望着灰蛇消散的方向,“他在催我们去救他。阴阳缝每六十年开合一次,再过七日,便是近百年仅遇的‘双至日’,子时阴阳交汇,缝开三寸,是救人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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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木拐杖再次顿地,这次却弹出个暗格,里面躺着半张残破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条蜿蜒的路径,终点正是终南山深处的“锁魂崖”——比之前现的裂缝深了足足三里。
“你师父在舆图上画了血咒,”道肖指着舆图边缘的暗红色纹路,“这是‘以命换命’的法子,届时需有人留在崖下镇住煞气,方能打开阴阳缝。”他看向毛小方,琉璃眼闪了闪,“你敢吗?”
毛小方攥紧桃木剑,剑穗的红绳缠上手腕:“只要能救师父,有何不敢。”
啊秀突然抓住他的手,掌心沁出冷汗:“我跟你一起去。家师的平安符能挡煞气,我这纯阳命正好派上用场。”
达初拍了拍腰间的桃木匕:“多个人多份力,我去引开可能出现的子虫。”
道肖看着三人交握的手,灰须微动:“好。七日之后,锁魂崖见。记住,阴阳缝开时,莫看缝里的影子,那是你心里最惧的东西。”他将枣木拐杖递给毛小方,“这拐杖能镇住血种,关键时刻,或许能替你挡一下。”
拐杖入手温热,杖身刻满了细密的符文,正是师父札记里提过的“生死镇魂杖”。毛小方握紧拐杖,突然明白——师父失踪前并非毫无准备,这一切,或许早在他的算计之中。
道肖背起布幡,转身时留下句话:“对了,你师父说,那三坛老酒,让你替他还。”
风吹过祠堂前的老桃树,枯叶簌簌落下,像在应和。毛小方望着终南山的方向,掌心的镇魂杖越来越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苏醒。
七日期限将至,毛小方独自留在祠堂打坐,桃木剑横在膝头,镇魂杖立在身侧。他屏气凝神,试图将体内紊乱的气息归拢,却总在关键时刻被终南山方向传来的煞气冲散。
“心不静,气难聚。”道肖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他负手而立,眼罩下的琉璃眼闪着微光,“你师父当年也卡在这关,他说破局的法子不在强压,而在‘顺’。”
毛小方睁眼,见道肖扔来个青瓷碗,碗里盛着半盏清水。“盯着水面,想想你为何要救他。”
水面映出他焦灼的脸,他想起师父教他画符时的耐心,想起师父失踪前塞给他的平安符,想起道肖说的“阴阳缝里的半活半死”。杂念渐渐沉下去,水面开始平稳,连祠堂外的风声都成了背景。突然,他看见水面倒影里的自己眉心泛起金光,与镇魂杖的符文遥相呼应——那是师父留在他体内的灵力,从前总被他急于求成的性子压制,此刻顺着气息游走,竟在经脉里冲出条新通路。
“这是‘承’。”道肖点头,“承接师长的灵力,而非硬扛。”
次日,毛小方随众人往锁魂崖去。行至半山,煞气突然暴涨,子虫从石缝里蜂拥而出。达初挥匕砍杀,啊秀用平安符筑起结界,却都抵不住虫潮汹涌。毛小方握紧镇魂杖,想起道肖的话,不再挥剑硬劈,反而将灵力注入杖身。杖头阴阳鱼急旋转,散出的金光如网,竟将子虫尽数吸附。
“这是‘转’。”他心中豁然开朗,灵力顺着新通的经脉流转,桃木剑突然嗡鸣,剑身上的符文与杖身呼应,金光中竟幻化出师父的虚影,一掌拍向崖壁。
轰隆一声,锁魂崖裂开的缝隙里透出幽蓝的光。毛小方望着那道光,突然明白:道法的精进从不是蛮力突破,而是像水——遇方则方,遇圆则圆,能承师长之智,能转煞气为护罩,能顺着本心的方向,开出属于自己的路。
当他握着镇魂杖踏入阴阳缝时,脚步稳如磐石。灵力在体内流转自如,再无滞涩,连道肖都忍不住赞道:“你师父当年用了三年才悟透的‘承转’之道,你竟在七日之内参透了。”
毛小方笑了笑,掌心的金光越来越盛。他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新的——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赢过谁,而是终于能与自己的急躁、恐惧和解,让每一分力量都用得恰到好处。
锁魂崖的风卷着碎石,刮在脸上生疼。云游道长站在崖边,衣袍被气流撕扯得猎猎作响,他手里的桃木剑已经泛起灰败之色,剑身上的符文像干涸的血迹般暗沉。
“小友,记住,道在己心,不在形骸。”道长回头看了眼毛小方,嘴角扯出抹释然的笑,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他身上的煞气已经侵入心脉,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泛着死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血沫声。
子虫如黑云般从崖底涌来,道长猛地将毛小方推开:“走!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为你们挡片刻!”话音未落,他纵身跃向虫潮,桃木剑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璀璨的光弧,符文尽数炸开,子虫被震得四散纷飞。
但更多的子虫从裂缝里钻出来,爬满了道长的衣袍,啃噬着他的道骨。毛小方眼睁睁看着道长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度干瘪下去,却被啊秀死死拽着往后退——那是道长用最后的灵力设下的屏障,不让他们靠近。
“道长!”毛小方的声音哽咽,他看见道长抬手指向崖顶的方向,那里有颗星辰异常明亮。突然想起道长曾说,身死道消并非终结,若是心灯不灭,自会化作星子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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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最后看了眼那颗星,嘴角扬起笑意,身体化作无数光点,融入风中。那些光点在空中盘旋片刻,竟凝成一道光桥,通往崖顶的裂缝——正是他们要找的阴阳缝入口。
子虫失去了煞气吸引,渐渐退去。毛小方蹲在崖边,手里攥着道长留下的半块桃木剑穗,那上面还带着余温。风里似乎还飘着道长的声音:“大道无形,生育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