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悬着的二十四忏微微震颤,白玉链节渗出极淡的金光,似是被冥界秽气刺激,又似感应到主人心绪波动。
链尾坠着的青莲子无声轻晃,在血色月光下划出一道混沌初开时的微芒,恍若天地初分时的那一线清明。
无烬雪的白靴踏上冥土,足尖落地的刹那。
“咔!”
整条忘川血河瞬间冻结,猩红浪涛凝固成狰狞冰雕,河底沉浮的骸骨被冰层折射,扭曲成无数张痛苦嘶吼的脸。
沈灼渊跟在三步之後,手里提着一盏不知从何处顺来的莲灯,灯焰不知何时已化作幽绿。
“雪尊,这火……”他喉间泛起铁锈味,忍不住呛咳起来,“怎麽是绿的?”
“冥灵焰。”无烬雪头也不回,“专烧罪孽的变种业火。”
他每一步落下,霜痕自他足下无声蔓延,所过之处,冥火如见天敌般退避三丈,焰舌蜷缩成瑟缩的暗红。
沈灼渊在身後轻嗤一声,指尖缠绕的黑雾幻化成曼陀罗形状,嗓音里带着戏谑:“我还以为这冥界烧的都是红莲业火呢,怎麽见了你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无烬雪眸光冷冽如霜,薄唇微啓,声若寒刃:“酆都大帝,现身。”
“司法神君驾临,万鬼退避。”
玄冥真君的声音如寒刃划破浓雾,黑袍翻涌间扫过满地红莲灯盏。那些本该焚魂灼魄的业火,此刻竟温顺地蜷缩在灯芯里,焰心微微发颤,宛若畏惧天威的囚徒。
无烬雪指尖轻抚二十四忏,白玉链结在冥界阴气的侵蚀下微微发烫,表面凝出细碎冰晶,如霜雪覆刃。
链节内里,净世律文无声流转,似在无声审判这满目罪孽。
河中央的摆渡船无风自动。玄冥真君斜倚船头,黑袍下露出半截白骨森森的手:“司法神君带着小徒弟来冥界春游?”
沈灼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扶住船舷的手背青筋暴起,袖口却闪过一抹极淡的红光。他正在强行压制体内翻涌的业火。
无烬雪冷眸扫过,眼底霜意更甚:“酆都大帝何在?”
玄冥袖口鬼火如活蛇游走,幽绿焰光映得他半边脸阴森诡谲,笑音里淬着毒糖似的殷勤:“司法神君驾临,当真是酆都的荣光……可惜啊,我家帝君今日恰巧不在呢。”
他指尖摩挲着骨扇上哀嚎的怨魂浮雕,那些扭曲的面容随他的动作无声嘶吼,颈侧猩红鬼纹随呼吸明灭。
无烬雪驻足未动。
左眼月白似昆仑雪顶终年不化的冰层,右眼雾青若晨霭里将散未散的山岚。这对被三界传颂的天规之瞳扫来时,玄冥扇面上百鬼竟集体瑟缩,哀嚎声戛然而止。
“四大门派以活人祭鬼阵。”无烬雪开口,吐息间霜气凝结成细碎莲纹,在空气中缓缓绽开又消散,“玄冥真君掌生死簿副册,当真不知?”
“神君这话可冤枉我了。”
玄冥“唰”地合扇,扇骨相击声如冤魂磨牙,尖锐刺耳。他忽然将扇尖刺入脚下血浪,搅起一张扭曲的人脸,那魂魄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您瞧这忘川。”他低笑,嗓音阴冷,“每日要超度的罪魂比人间柳絮还多,哪顾得上……”
话音戛然而止。
无烬雪左眼瞳孔深处浮现金色莲纹,玄冥袖中鬼火瞬间冻结成冰晶簌簌坠落。
“好吧,若神君执意要等……”玄冥退後半步,黑袍翻涌如夜雾,忽然笑得意味不明,“不如尝尝酆都特酿?用冥火蕊泡的冥酒,饮下可见最思念之人。”
他故意咬重最後半句,眼底幽光闪烁。
无烬雪眼底毫无波动,却在转身时,足尖绽开的霜华竟比平日慢了一息才消散。
渡口摆渡人伸出森白骨爪,关节“咔咔”作响,嗓音嘶哑如砂石摩擦:“神君乘船,需付渡资。”
无烬雪未语,掌心司法神君印青光流转,一枚冰晶自指尖凝结而出,其内封印着三缕金线,那是触犯天规者的魂魄。
“够麽?”他指尖轻擡,冰晶悬于摆渡人骨爪之上,寒意逼得周遭鬼火“嗤嗤”熄灭,连血河表面都凝出一层薄霜。
船底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整条渡船猛地倾斜!腐朽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血浪翻涌,似有什麽庞然大物在水下游弋。
“神君大人,你踩着我养的鱼了。”低沉的嗓音从水下传来,带着几分戏谑,水面波纹荡漾,隐约可见一道幽蓝暗影。
无烬雪垂眸,冰层应声碎裂,一条通体幽蓝的冥鲤跃出水面,鳞片泛着冷光,精准地叼走了那枚冰晶,转瞬潜入血河深处。
玄冥倚在船边,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黑袍下的白骨若隐若现,似在无声嘲弄。
忘川彼岸,通往往生台的冥道两侧,漆黑的石碑如森然剑戟,在翻涌的冥雾中静默矗立。
每一块碑面都浮动着亡者生前的罪业光影,时而扭曲如受刑的怨魂,时而发出无声的哀嚎。
沈灼渊立于往生台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冥渊,阴风呼啸,掀起他青色的衣摆,露出一截褪色的红绳,在灰暗的冥界中显得格外刺目。
他状似不经意地踢翻一盏冥灯,幽绿的火焰溅上碑面,竟将原本模糊的画面灼烧出一片金色因果线,缠绕在箭尾,随终雪鉴一同射出。
“嗯?”
无烬雪眸光一冷,正要细看,黑雾忽地翻涌,踏碎幻象声音从雾中传来一声低笑,带着讥诮:“神君对别人的家务事,倒是比天规还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