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凳随着他的动作危险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连人带凳翻倒在地。他却不以为意,那双含笑的眸子映着烛火,像是盛满了细碎的金沙。
无烬雪的琉璃瞳中浮着那醉鬼摇摇欲坠的身影,雾青与月白的眸色如寒潭静水,不起波澜。他步履未顿,衣袂翻飞间掠起一缕清冽的雪松冷香。
经过沈灼渊身侧时,广袖如流云拂过,不经意擦过他裸露的手背。那一触似冰刃淬火,冷意刺骨,却又灼得人血液翻涌。
沈灼渊眼底泛起一丝涟漪,指尖已本能地追出,欲擒住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寒,却只握住满掌空寂。
他指腹还残留着那一瞬的刺痛,恍然惊觉,自己竟在贪图神明体温。
柜台前,江昙正将一锭雪花银推给掌柜。“劳烦备些热水送上楼。”他低声嘱咐,眼角馀光瞥见李然宗靠在楼梯扶手上,脸色仍有些发白。
沈灼渊静坐原地,目光如影,寸寸追索那道远去的身影。直至无烬雪转过二楼拐角,最後一角霜色衣袂没入雕栏阴影,他才似恍然回神。
夜风穿堂而过,掀起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碎发轻扬间,露出眉心那枚灼灼发烫的六瓣青莲印记。
月光斜落,在他低垂的睫羽下投下一片晦暗难明的影,而印记之下,却似有一簇幽火无声燃烧,烫得他指尖微颤。
蓦地,无数破碎画面如利刃般刺入灵台。
焚天谷的业火翻涌丶终雪鉴的琴弦寸断丶无烬雪眼角那滴坠而未落的冰泪。
每一幕都似烧红的烙铁,狠狠碾过神魂。
“嘶……”他猛然扣住桌角,指节绷至惨白。眉间青莲滚烫如炽,仿佛要将他从血肉至魂魄,一寸寸焚成灰烬。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江昙惊慌地喊声:“雪尊!”
沈灼渊头痛欲裂,却不及细想,疾步奔上楼去。只见二楼走道上,无烬雪姿势狼狈,单膝跪地,唇角隐约可见一抹猩红。
他面前的地板上,散落着几块碎裂的冰晶,沈灼渊脸色一变,是净湮箭的残片。
“怎麽回事?”沈灼渊一个箭步上前,却在即将触碰到无烬雪的瞬间被一道屏障弹开。
江昙急得满头大汗:“我刚才来给雪尊送水,然後就……”
无烬雪缓缓擡头,琉璃瞳底月白与雾青交织,却在望向沈灼渊的瞬间闪过一丝猩红,像净雪里坠入一滴血。
他盯着那人额间发烫的青莲印记,唇瓣微颤,最终只低声道:“……扶我进去。”
江昙搀着他踏入内室,房门无声合拢。
沈灼渊立于原地,眉峰紧蹙,却终究没有强行闯入。
直至夜阑更深。
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无烬雪的寝居。沈灼渊的身影如雾霭般渗入房间,他掌心托着一盏冥灯,灯火却诡异地凝成一盆温水。
他擡步走向床榻,却在三步之外又停住。
有结界。
无烬雪闭目调息,周身萦绕着淡金色的屏障,不容侵近。
沈灼渊眸光一沉,掌心翻转,一朵红莲凭空浮现。诡异的是,炽烈的火纹之中,莲心竟绽着一簇纯白。
红莲无声飘向床榻,却在触及无烬雪额间莲印的瞬间骤然崩碎,化作点点赤芒消散于虚空。
沈灼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净世白莲的神格……竟有裂痕?那莲印边缘细密的金色纹路,分明是神格受损的征兆。
难道是三千年前那场大战?可即便是神魔之战,也不该伤及神君本源……
不可能,沈灼渊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额前黑莲纹在右眼暴凸,他的业火绝无可能反噬无烬雪。
除非……
床榻上,无烬雪眼睫微颤。
沈灼渊身形一闪,瞬息消散。待无烬雪睁开眼,房中唯馀一盆温水,帕子半搭在盆沿,水纹未静。
他漠然垂眸,只当是江昙来过。
然而下一刻,他掌心一展,一片红莲碎片静静浮于其上。
刚从试炼场归来的沈灼渊,周身红莲气息浓烈到近乎危险,可方才探查时,这片碎片却毫无反应。
若他真是红莲之主,怎会如此?
无烬雪凝视碎片,忽又想起幻境之中。那人分明未出全力,可衆弟子却皆以他为首。
可他一个散修……如何能破焚天谷的业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