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没在回头,行在李寒舟前面,往前廷的方向去了。
衣袍飞舞,由近及远。
这么一幕,很像某一夜送别,玉霖在沉默的黑幕中,看见了一只蝴蝶。
碗中肉此刻凉得像冰。
最后两三口,咀嚼,吞咽,冷暖自知。
玉霖放下筷子,干呕了一口。
这碗饭,她吃上了,也终于吃完了。
那日以后,张药再也没有回过家。
很奇怪的事,向来关心张药的张悯,竟然真的一句话都没有问过玉霖。
然而玉霖却在家中听到了张悯和许颂年的一次争执。
那一日,张悯站在厨房的门口,手里握着一把切菜的刀,身后的灶台上,煮着猪肝和黄米粥。
许颂年没有穿宫服,周身素得像一介白衣,手搭膝上,静静地靠坐在一口棺材边。
张悯握着刀,低头望着许颂年低垂的头颅,两个人沉默了很久,夕阳半垂,撒得金银满地,灶台里的柴火爆响了一声,接着,忽听张悯道:“别说他不想活了,我也不想活了。”
许颂年不敢说话,狠狠地朝自己的瘸腿上打了一巴掌。
张悯就着只握刀的手,反过手背,抹了一把眼泪。
“我可以不吃内廷的药,我随便找个大夫……”
“没用的。”
“那我能活多久算多久,你把我弟弟还回来!你把张药接回来!”
许颂年抬起头,忽然问了她一句:“你忘了张大人的嘱托,你不管那些人了吗?”
张悯顿时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些人是谁,若换做平常,玉霖一定想寻根问底,但张药没回来,人在镇抚司,不知道在被怎样对待,她并不能集中精神,抓住每一句要害。
她对大梁最残酷的刑罚,始终还是缺乏想象。
哪怕她一路从推官至刑部侍郎,最后“以身试法”,亲入刑狱,她所历不过三法司的公堂和大狱。《大梁律》虽然严苛,但其中不乏悯囚,恤囚的精神,文人掌司法,背后有儒学之仁义礼教为幕,幕前演绎,无论如何尚有底线。而张药所执掌的镇抚司,不再《梁律》所规之内,那里的私刑,究竟有哪些让人开口的手段,玉霖不得而知。
哪怕临死,她也是冷静的。
这是头一回,她竟有些乱了。
第63章血上书求生的时候,你不可能对得起每……
一晃,七日已过。
张药始终没有回来。
这一日的夜里,梁京城突然下了一场暴雨,宵禁前,杜灵若扣响了张药的家门,玉霖撑伞提灯,冒雨开门,见杜灵若浑身湿透,撑伞竭力护着一封信,人冻得直发抖。
“进来。”
“不了,马上宵尽了,我得回去,他给你的……”
他说完,将信封递到玉霖手中,“他给你的……拿好……”
“谁?”
“药哥。”
玉霖忙问道:“你见到他了吗?”
杜灵若摇了摇头,“陈秉笔根本不许我过问这件事,内廷里头我实在是问不出消息,所以,我举着我那巡城御史的职名,直接进了北镇抚司,但那个李寒舟,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我哪里能甘心,在堂上坐了半日,黄昏时那李寒舟才又从后面出来,递出这个。”
玉霖抬起手中信封,信封是空白的,左下角沾着一抹明显的血迹,细看之下,还有人的指纹。
“李寒舟说,这是药哥写的,让交给你。所以我忙赶过来了。”
“帮我提着灯。”
杜灵若接过提灯,替玉霖照明。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信纸一抖即出,那是镇抚司记录审讯的纸,生宣,托墨又经得揉搓。即便被雨水沾湿,纸上的墨已经有些晕染,字迹倒是仍然清晰。
玉霖展开纸张,张药的那一手丑字顿时入眼。
“你是好人,你没有理由被杀死,没有理由一直做官奴,也没有理由过得不好。”
玉霖喉头一哽,杜灵若也不禁咬住了嘴唇。
灯照纸上,满城雨声。
那密密麻麻的雨影衬着玉霖手中那张雪白纸。
一时之间,江湖夜雨,火冷灯稀,无数冷冽的诗文典故映现纸上。
她这半生学文,锦绣文章何止读过千百,可若今夜总列评来,竟也都不及这一段寻常文字。
后面半段,字迹更乱,笔画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