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茵又答,“他们今天有点事……”
“两个退休的人,能有什麽事?买菜?逛公园?他们知道这张报告的存在吗?”
周茵还要答,张束打断她,“姨,是你丈夫喊我来的。为什麽所有的问题都是你在回答?”她又看向朱长跃,“姨夫,平日您也是杀伐决断一个人,今天就不用铺垫了。麻烦的人被您清了场,您可以直说想要什麽。”
朱长跃笑,“小束,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意见,甚至偏见。但这次我是真心在意你。我们说亮话,你和小杜,从相识到结婚到如今掉了孩子,不过半年,感情基础太薄弱。现在孩子没了,以他那样的花花肠子,这段婚姻能维持多久?等离了婚,你又不像贝贝一样有稳定工作,除了二婚的名头还能有什麽呢。”
张束眼神清白,“在一切开始之前,您难道没有想过,作为一颗棋子,我只会有这样的下场吗?”
她给自己添了茶,笑问朱长跃,“您叫我来是想要代持还原,何必搞得这麽复杂?”
朱长跃也笑,“代持还原只是个表象。还原了,我朱长跃和长隆都能给你撑腰,咱们都有好处。做长辈的要为你的未来操心,你做小辈,也要反哺家族。如果不还原,长隆,和咱们两个,都会被鼎盛宰割。你这段婚姻,感情没落着,孩子没落着,可是白白牺牲了。”
坏事做尽丶牌坊立满,张束只觉得疲累。
她正想如何脱身,门却在此时开了,周君冷着脸推门进来,直冲张束而来。
张束心道不好,准备闭眼挨打,周君却绕过了张束,径直走到朱长跃面前。
“小朱,”周君看着他,“上一次这麽喊你,还是在你成为朱总前呢。既然都是一家人,不如恢复这个称谓。”
朱长跃还是笑着,却难掩烦躁,不知道这位平日在家最没地位的妻姐要演哪一出——对付她的泼皮女儿已经破了他的底线。长隆那麽多的事务等着他处理,时间却花在了一个两t个上不了台面的人身上。
他的态度不再和煦,装都懒得再装,“你女儿胳膊肘往外拐,我教育两句,你又找什麽事?”
“轮得着你教育?”周君说着,突然抄起桌上的茶杯,兜头泼了朱长跃一脸。场面太过意外,连蜡人一般的老太太都惊呼了一声。
朱长跃气急败坏地站起身,“发什麽疯!周茵,你管管你姐姐!”
但周茵没说话,梨花带雨地哭了。通风报信的人是她。这个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没了,周家的孩子没了,她仿佛回到了一九九二年,重温了那种心痛。
周君站得更直,脑袋昂得很高,“我告诉你朱长跃,不管张束的胳膊肘拐去哪儿,你用她掉了的孩子来恶心她,这杯茶你就得受着。在这个家里,流産这件事,你不许再提一个字。还有,”周君将溅到手上的茶水在身上拍了拍,走到张束跟前,牵女儿起来,“出去你可以当朱总,只要在这个家,你就是我妹夫,就是小朱。这麽多年,你是不是忘得太干净了?”
“张束,走。什麽条件都别答应。大不了一起栽。”
周君拉着张束,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母女二人一句话不说,周君只用力握着女儿的手往外走,走出小区大门,又走了一条街,周君才终于哭出声。
她看张束,想伸手捶她,又想搂她,最後只留下一个滑稽的姿势。
“新年那天,孩子就已经没了,对吗?”
张束轻轻点头。
“为什麽不跟我说!为什麽要给我这样一个……”周君说不下去,她想说美梦,又觉得说不出口,整个人蹲在地上,矮小干瘦。头顶白发冒出许多,没来得及染,更显狼狈可怜。
张束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蹲下去,在人来人往中,抱住了妈妈。
“对不起啊。”张束拍拍她。
周君嚎哭地像一只雌性动物,已经不再像一个女人。
良久,她才说,“是我对不起你。”
那日晚,老太太破天荒给张束来了个电话。她的耳朵已经发聋,听不到张束的反馈,只兀自絮叨个不停,好像祥林嫂。
原来那天张束走後,朱长跃既没摔东西也没迁怒周茵,只呆坐在椅子上。等周茵出门,老太太上楼,他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
“看着像个老头儿。”老太太说。
张束领周君回到自己的房子,周君终于叹气,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原来相同的房子有两间。
张束只说,小杜是个好人,我们也有感情,但确实不是男女之情。已经比你们上一辈好太多。
而後两人切菜做饭,不言不语。
到了夜间,母女几十年後又躺在一张床上,却是谁也不习惯了。
周君想聊天,张束也想聊天,都无从开口。
张束最终将手臂搭在母亲身上,周君也伸出手臂回抱了她,姿态僵硬,各自一个被窝。
“你听说过断亲吗?”张束问。
周君哼了一声,我是老了,不是傻了。
“要不你断亲吧。”
那边半天才重重叹了口气,“断不掉的。泼了茶也断不掉的,老太太死也断不掉的。我和周茵连在一起太久了。”
第二天清晨,周君做好早饭就早早走了。这一夜什麽也没发生,又发生了许多事。张束醒来坐在床边,而後又移到桌边,心里空空落落,怅然若失。
杜润来找她,问她昨天情况,张束说了。杜润又问她什麽打算,她拎包换鞋,准备去找朱贝贝,在最终动手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