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没有特意打扮,T恤牛仔裤,拖鞋帆布包——如果能预知一小时後发生的事,她至少会穿一身像样一点的衣服。
没有人会傻到以为一段感情会在米其林餐厅结束。吊灯蜡烛,西服礼裙,两人在悠扬的音乐中相视而笑,相互道别。现实里没有什麽不得已,既然能分开,就说明感情死了,没必要惺惺作态设计出仪式感。
但也绝不是今天这样,十分钟,一人一杯美式,手里的三明治才咬出难看的缺口,就给一段长达八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陈星说他累了,工作投入精力太多,分身乏术。想到未来和张束父母打交道不知会怎样的劳心劳力,不如现在了断,在一个感情磨薄了的时刻。早几年如胶似漆,分开太痛;再晚些时日,投入太多,沉没成本太大,不再划算,只能凑合过下去。到时两个人丶两个家庭,都痛苦。
张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观点。她以为一起走过八年,能走到一起买房这一步,两人的关系不说情深义重,但至少不会落到“薄”的程度。她更没想到陈星那麽热烈的人,嘴里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星不以为意,做金融久了就会这样,人就是会变冷。一切都是可以衡量的,只不过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咱们就此止损吧?他问。
张束实在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她想起八年前,她去五道口找高中好友玩,正撞上中午下课,男孩子们从教学楼中鱼群般涌出。张束一路读文科班和文科院校,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愣在原地。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孩从她身边快步走过,撞上了她的肩膀,九月正午的阳光像碎金一样落在对方的头发和睫毛上。就这样,她在陈星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张束恋爱了。
两人都不出衆,但在彼此眼中熠熠生辉,这是张束能想到的爱情最好的样子。
张束还沉浸在回忆中,陈星已经起身。张束慌乱无措,脱口而出的就是沉重的承诺,
“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爸妈,我发誓,我可以和他们断开,不再来往。”
陈星笑得很淡,“你没法摆脱的。”
“凭什麽这麽武断?”
“八年,他们但凡答应要见我,咱俩都走不到这一步。算了吧。”
话落下,陈星拔腿离开。张束连帆布包都顾不上提就追过去,但陈星很快融在一群西装背影中。人来人往,张束像一帧不和谐的定格画面。
机械地走回星巴克,帆布包已经被扔在一旁的窗台上,座位被一对光鲜男女占据。金融街的饭点,上班的人们争分夺秒,交流业务比填饱肚子重要。没人注意这只帆布包,也没人注意眨眼间结束的一段感情。分手在巨型城市里频繁又平凡。
记得刚上班时陈星说过不喜欢金融街,冰冷板正,人像是没有感情的机器。那时他笑,如果老头老太太在这里绝对碰不到瓷。这样难堪的时刻,张束感谢这种冷漠,能让她在人挤人挨的咖啡店流下眼泪。
她不知道该怎麽消化这份难过,甚至安慰自己,刚才的分手也算不上难看,陈星一定是了解自己的,于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给感情拔了管,让它在最快的时间枯萎。
她慢慢地哄自己,哄自己的双腿,快点往前迈,快点走下楼,快点进到车里,快点回到家中。
一个人的时候,至少可以痛得放肆一些。
走到咖啡店门口,浑浑噩噩之中,她听到有人喊她。张束一惊,回过头,竟然是朱长跃的秘书小饶。
张束被小饶又领回了星巴克二楼。
已经过了饭点,二楼不再拥挤,光鲜男女也早就离去。同样的座位,对面的人换成了小饶,张束觉得恍惚。
小饶请张束喝东西,给张束讲自己三年前分手的心路历程,和往常一样笑眯眯的。
张束问他,三年後,自己再聊起今天的事,也能这麽淡然吗。
小饶说,当然啦。谁还没失过恋呢,有什麽可怕,重头再来就是了,人生有无限可能性。这是朱总说的,他补充。
张束沉浸在情绪中,忘记了交浅言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临别,她挥挥手,笑着跟小饶说,感谢这位好心人,自己一定会走出去,但希望他不要和家里说这件事。
小饶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