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像金子一样灿烂的天气”
张束当天正在和几个编辑掰扯一个关键情节。情节有点敏感,过不去稿子就不能出版,几人已经卡了将近一周。眼看一个上午也得不出结论,没一个人有好脸色。忽听窗外蝉鸣大噪,原来是屋里静了下来。
电话在这个时候进来,宛如救命稻草,只可惜是周君打来的。张束第一反应是挂断,但今天她需要这通电话,哪怕是找麻烦。
张束想着如何与周君解释自己在工作,也做好了被周君讽刺的准备,那头却传来含笑的声音。今晚临时安排了家宴,亮马桥的新荣记,贝贝觅得良婿,要带来给大家见见。
“穿好一点,”周君嘱咐。
挂了电话,张束没进会议室,站在楼道怔怔看着窗外。
7月末,树木绿得发黑,和她的心情很像。自己才分手不久,贝贝就找到稳定的想要走进婚姻的另一半,终究是又一次跑到了前面。张束不是一个爱比较的人,也没有想过要早婚,但此刻,心酸像洪水溃堤。
也不贴切。她并不在乎能不能跑在前面,她嫉妒朱贝贝能被衆人祝福。
没什麽的,她安慰自己,这种感受也不是第一次。她可以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可以慢慢在心灵堤坝上重新垒好沙袋,再慢慢浇筑水泥,如同以往一样。她还有工作,还有一屋子人等她开会。
大坝垮塌发生在见到朱贝贝男友的刹那。她与年轻男人正好对坐,物理距离不过几米,却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那人是真的吗?
酒还没上桌,她的脑子就一片懵怔,直到手边人拍她,喊她起来接贝贝男友敬来的酒。
她像是挨了闷棍般,动作迟缓,半天才提着酒杯,浑身发软地转过身。老太太喜气洋洋介绍,“这是张束,你姨的孩子;小束,这是小陈,陈星,贝贝男朋友!”
“陈星,我男朋友!”张束忘了自己几时也曾神采飞扬地同朋友如此介绍,眉眼弯弯。
眼前的男人太过熟悉,不擡头都能认出衬衫卷起露出的小臂正属于他。这双手臂在她每次脆弱时都紧紧拥着她,给她留下难忘的温度。而现在,手臂的主人却端着酒,耐心等待着未来的妻姐碰杯。
“哎,张束,赶紧碰杯呀,怎麽让人等这麽久……”
“她就是这样,不大气,你别在意……”
周边声音刺耳纷乱,到了张束耳朵里却像隔了一层水。仅存的一丝理智让她拙劣又迅速地将手里的红酒泼在自己的衬衫上,她惊呼一声“哎呀”,终于擡头,对陈星挤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看我毛躁的,我去收拾一下,这杯酒回来再补吧。”
说完,她仓皇冲出包间。
张束边走边想,谁也没对不起谁,陈星已经和她说过分手,两人也几个月没联系了。
谁也没对不起谁。
可眼下心里一片刺麻,只想着还好家里人没看到她现在的脸。
泪如雨下,像刚参加了至爱的葬礼。
细细回想,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这世上哪有天降暴雨丶玉碎挡灾的警示,分手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张束出门前还特意发了朋友圈,“像金子一样灿烂的天气”。
张束和陈星有阵子没约会,两人都忙。陈星忙着升职加薪,忙着看房。
张束搬回了父母的房子,每个季度给家里交租金。周君象征性给她便宜了五百,算是买回个面子。以後有人问起,女儿住在家里,是周君的大度和体贴。
陈星一直希望张束搬出来。他对张束的父母没有好感t,连带着讨厌起房子,坚决不住进去。陈星说,张束,别赖我,一个外地男孩,一个小镇做题家,怎麽想都不会对北京三环内的房子産生厌恶情绪的。张束自知理亏,恋爱八年,家里对两人的关系始终不松口,哪怕陈星替她分摊纽约的房租。
周家看不上张束,却又告诉她,恋爱中男人给你花钱是应该,不用感动。
张束想,如果有女儿,她应该也会重复同样的话。但这句话的发心难道不应该是珍视怜爱自己的小孩子吗。
最让她难受的是周家的傲慢。给每个人打分排序,下位者就要给上位者上供。张束要给周家上供,陈星要给张束上供,周家有自己的种姓制度。
很多时候,很多时候。张束都在愧疚。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陈星找自己,是房子有了进展,不然不会约在工作日中午公司楼下的星巴克。匆匆一见,商量准备什麽材料,再分头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