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不笑,“你捋捋自己的逻辑,是你要来找我帮忙。求人办事,总要给点好处。”
陈星“切”了一声,“你老说看不起你们家人,你现在这个德行和他们有什麽区别?”
实在荒谬。陈星出轨在先,却能大言不惭地倒打一耙。这种PUA方式倒是像极了朱长跃,看来在这个家确实学到了点本事。不知老丈人现在心中作何感想。
“行了你别说了,我其实一点兴趣没有,我就是想难为你,看你不舒服。陈星,我现在看出来了,你没有尊严也没有底线,但让你在手下败将面前承认错误,你还是犯恶心,对吧?”
陈星在张束的沙发上摊成很长的一条。廉价的坦荡又来了。他对眼前人和空间从来没有任何的畏惧。
“首先我没觉得我犯了什麽不可饶恕的错。你问问朱长跃错没错过,你问问这个圈里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错没错过。如果一件事大家都做过,那就算不上事。”
“如果大家都得了艾滋,你也不会死吗?”
陈星看着张束,他的眼神总有一种无辜,“你知道吗,你比贝贝聪明,只可惜你这种聪明有点像你外婆。”
“像谁不重要,你这种出轨惯犯没资格评价我。”
陈星脸上最後一丝和煦立刻收回去了。“我再说一遍,咱俩是好聚好散的。”
“是你单方面的好。”
“总比两败俱伤强。”陈星起身,“你也别想着劝我们离婚,我的话放在这儿,朱贝贝闹上天,她爸都会给她按下去。”
张束心中一片凉。陈星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
让朱贝贝那麽伤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朱长跃坚决不让她离婚。面子比命重。陈星来家里这麽多年,庞杂繁复的枝蔓以他的聪明才智早摸了个清。
行业大佬的女儿,被自己家一手扶上去的丈夫出了轨,离了婚,一桩大笑话。在他们眼里,自己一无是处,大事小事都要捂臭在家庭这床棉被里,更何况陈星和朱贝贝。
“对,我就是要劝离。”
陈星蹲下,系着皮鞋的鞋带,“好啊,那你去跟你家里说。看来这些年,你在他们那儿吃教训还没吃够。张束,你们家的事,我比你看得清楚多了。”
全身的血一下冲上了脑门。如果这不是自己的家,不用善後收拾,她一定会将保温杯里的水全泼在陈星身上。
“是啊,你在我这儿听了那麽多我家的故事,不然怎麽能轻易攻下朱贝贝?”
陈星只留下後脑勺,“真的,帮我劝劝贝贝,对大家都好。”
门关上了。张束像是跑了几公里一样浑身冒汗,她慢慢走到沙发边坐下,半天都没缓过神。这个人,是曾经和自己相爱的人吗?是不是真的存在平行世界,那个世界有另一个陈星,误穿了时间线,将原本二十岁烂漫的他调包了?
嘴里不经意哼出“我像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飘向人海……”,张束已经驱车上路。她最爱蔡琴,尤其在这种时候。岁月沉淀过的嗓音,能带来一丝平静。
红灯,张束摇下车窗,抽了纸巾抹了两把反光镜。镜子上不知道沾了什麽东西,脏兮兮的,连带着奶白色的外壳一起污糟糟一片。
张束开一辆白色minicooper,虽然旧了但还是软乎乎的,不是她的风格。是朱贝贝淘汰下来的二手。
自己真真没什麽骨气。从小到大,一边尽所能避免成为残次版朱贝贝——当然,以张束的资质和硬件条件,说她是残次版朱贝贝或许还是夸赞;一边又不断心甘地接纳朱贝贝淘汰下来的“残次品”,用的时候心中甚至有些许隐秘的快感。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麽癖好,也无从探究。如果将人类的怪癖做成一本百科,说不定会成为全球最高建筑。
张束想,和这些行为最贴合的词,可能是“贱”。
比如晚上十一点出门,是因为给朱贝贝打了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朱贝贝是个从来都不会错过电话的人。这一点,这对没血缘的姐俩出奇相似。
张束身上多少还有点正常人类的反叛心,心情不好,谁的电话都会照扣,哪怕五分钟後跳起来再拨回去伏低做小,那个过不去的瞬间也会放自己任性一下。
可朱贝贝不会。不管生病还是生气——张束怀疑,甚至生孩子宫缩期间,朱贝贝都能雷打不动接起来,带着笑音问,“怎麽了?”
不熟的人会觉得这三个字从贝贝口中说出来格外甜美,只有张束知道,这是朱贝贝的肌肉记忆。朱贝贝对听筒对面任何人和事都不关心。
张束领教过。那次“鸿门宴”,她也是笑眯眯歪着头,问自己,“怎麽了?”朱贝贝长长的钻石耳饰随着新染的丶带着光泽的栗色发丝,一齐柔顺地垂在肩头。钻粒在灯下闪着光,朱贝贝也是。
那时张束摇头说没事,朱贝贝立刻放下状态,只扭头看向右边的男人,笑意更浓。
张束不敢正视男人,用馀光轻轻扫一眼,就像犯了罪一样,立刻移开目光,垂首看向面前的银色垫盘。
里面反射出来的女人,头发在脑後随意扎了个揪,额前发丝散乱,神情狼狈,在凹凸不平的垫盘中,显得格外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