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润找她是为家里生意,她一早就知道。
她是假庶女。家里人不算多,但阶级分出了几等。上等人家的孩子,被她戏称为嫡出;不受待见的,就是庶出。说她是长女,不过是因为岁数大。
出来卖价,总要擡举一番。
而他是真庶男。
妈妈二婚进来,他上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据说这位哥哥对医院没兴趣,但未来分得多少东西,和有没有兴趣无关。
下不去,也上不来,夹缝滋味尝了个遍。如果能聊这个话题,两人应该比今晚更尽兴。
但共同语言滋生不出感情。没有感情的日子,只能全靠妥协和习惯撑着。
她做不到细水长流,也不希望别人向利益低头,在审美和欲望上妥协,然後凑合而糊涂地过一辈子。
她宁愿单身,宁愿只要个孩子。真情难寻觅,但基因却易延续,人类生活很多时候还不如动物世界。
那夜临睡前,她想,如果有一天,真的有能相爱的人出现,让她在夹缝中难受一辈子,也愿意。只是这样的可能性随年龄增长更加渺茫。
也许正因如此,她写的爱情故事没人看。自己不信的东西,凭什麽让别人信呢。
想起编辑的话,张束一阵头疼。此时她还不知道,作品写不下去这件事,虽然烦心,但马上会成为她身上最轻的包袱。
“你不分泌雌激素了。”
这是张束取了报告後,坐在医生对面,听到的第一句话。
“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你来月经吗?”
不然来的是什麽?张束被问懵了。
自小到大,月经是张束生活中最顺心的东西,每月少许几滴血,常年只用护垫便足够。看着经常疼到昏厥的女同学,她衷心感谢她的月经如此得体懂事。
“孕酮零点几,你来的不可能是月经。B超给我。”
张束机械地从包里掏出B超单,递过去,“可苏大夫说我环境挺好的,卵泡……又大又多。”
大夫没憋住,笑出了声。“又大又多,那你得排啊!排不出来,t大有什麽用,养蛊呢?”
张束一阵火起,这是大夫应该用的词吗?
她擡头,正碰上对面的人摘眼镜,才看清他的脸。细长眼,单眼皮,眯起来弯弯的,一副聪明相。他的白大褂上歪歪斜斜吊着胸牌,李行。
什麽名字。
张束耐着性子,“李大夫,我这是什麽问题,好治吗,不是疑难杂症吧?”
李行将报告放回她面前,“是不是觉得那疑难杂症都特好得呢。典型多囊。”
这个病张束倒是听过,现代病,身边不少同龄女孩都得了。“要吃什麽药吗?”
“我是可以给你开两盒雌激素,但我建议你自己调整,”李行看了一眼病人信息,“才三十三,依赖激素太早了。地中海饮食,早睡觉,不是十二点的那种早啊,最晚十点。然後每天运动四十分钟,先试一个月,再回来测激素。”
“一个月?也太长了吧?”
李行有点吃惊,“你跟老杜这麽着急吗?你这个月经什麽情况他不知道?”
“我们俩不是……我们俩没关系。”
“我说呢,这麽点问题他看不出来。你别急,给你开了药,你也得吃三周以上,激素水平恢复才能打促排卵针。但你不调节生活方式,水平掉下去,怀了也保不住。”
张束站在医院门口,心思却落在了诊室。手机唱了半天歌她都没反应过来,还是擦肩而过的大爷撂下句“电话”,她才如梦初醒。
来电人写着“贝贝”,她边接起电话边四周看,行人匆匆,没人在意她片刻的疏忽。在医院门口发呆的人不多她一个。
“贝贝”堵车了,让她再多等一会儿。张束看了眼手表,匆匆挂了电话,小跑着冲下医院的楼梯,向叫车地点赶去。等不了,她没资格迟到。
紧赶慢赶,到包厢门口时依旧卡住了时间线。张束将手心的汗抹在裤子上,脸上娴熟地堆起一个假模假式的微笑。这个笑真不真诚不重要,它是一张门禁卡。忧愁愤怒,都没办法刷出“嘀”的那一声。
等进门之後,又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