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情知道白狮部落,原也是北境草原的游牧民族之一,与狮共生,图腾是一个威风凛凛的雄狮头,用水波纹一样的皮毛绣出的旗帜,后来被护骨部落一箭射穿,就像射落日一样,壮观的从草原山头陨下,至今未起。
白狮庙的陈设太过简陋,主殿上只供了一尊神像,眼披星露,俯瞰众生。
魏情叉着腰直视:“匾上写的太微圣君,塑的也不像。”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在街上穿走着被风匀一匀其实也不太浓,眼下入了白狮庙,褪色掉漆的大门一合,醉醺的暖气随着话语弥开,叫一旁藏在花容容身体里的谢徴,也嗅到了一股子隐怨的不快。
是谢徴提出的来白狮庙,他总该要先说点什么。
“魏郎君。”声音是嘶哑的女声,柔的过分了,谢徴咳了咳,又重新叫了一遍,“魏郎君。”
魏情指着那神像皱眉:“太微星官不长这样。”
谢徴跟着认真看了看,附和问:“那应该长什么样?”
征月那样。
柳汀那样。
魏情想到那张无暇的脸,清风明月一缕溪,天上地下,再也找不见了的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
谢徴随之也叹了口气:“这庙是文懿太子时期建造的,据说每百年,太微星官都会迭代重任,想来我们现在瞻仰的这一位,可能并非值守太微星的这位。”
魏情道:“太微星官守凡下储君,现的这一位不晓得是谁,玩忽职守,将阿徴守丢了。”
谢徴心头一震。
“不知道呢。”他笑了笑,面庞遮住的水藻般长发冰冷的裹住他的呼吸,“不过他已经很幸福了。”
“花姨,你又不是他。”
魏情原地一蹲,在落满灰尘的蒲团上坐下,手伸进袖子里掏了掏,左边三四下,右边也三四下。
谢徴弯下腰:“魏郎君哪里痒?花姨帮你挠挠?”
“不用!”魏情磨着牙根,下一瞬从大袖里掏出一坛子酒,“找着了!”
谢徴蹲过去,未免身上的水草淤泥臭味熏到魏情,因此刻意离了他有三四步远,遥遥地说:“你酒量不太好,花姨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话,你还能听进去吗?”
魏情点头:“我记性很好。”
他闷头灌了一大口,酒水鼓囊在双颊,辣的皱了眉头也要生硬的往喉咙里咽。白狮庙设在闹市却并无香火,夜里青灯一盏燃的残油,芒芒一豆,四下静僻,吞酒声像隐晦的撞钟,在神像下痛苦的回荡。
谢徴闻到了荔枝味。
谢徴小声地问:“能给花姨来一口么?”
魏情豪迈地说:“那你把头发撩开,我给你倒!”
谢徴挥挥袖子,把头低了低:“不必了不必了,花姨随口一说,你这孩子真大方。”
“那你前头说有什么猜想,也是随口一说?”
魏情盯着她鬼森森的一幅样子,枯坐在门槛,凄惨的月光照亮她背后的轮廓,周边嵌了圈白,水哗哗的长发搅在指间,低头思考也像在图谋人性命——是个比女鬼还恐怖的活灵。
魏情不怕。
他甚至觉得花容容是这几个月以来,唯一能让他感觉心安的人。
大概是因为花姨能听见阿徴,并且愿意传达阿徴的话。
“花姨。”魏情催问了一句,“想说什么就说吧。”
谢徴当然有话要说,他只是在寻找一个适合的由头,说起他关于舅相和文懿太子复活这件事情之间的联系。
要显得不在意一点,才能不让魏情觉得“花容容”就是谢徴。
他搅着头发,搅着十几下,才开口道:“花姨想起二十多年前文懿殿下才逝世,就立刻就有传言说文懿殿下可复活。”
魏情说:“这个我知道。”
谢徴接着道:“会不会阿徴就是相国刻意抚养长大,当做复活文懿殿下的条件?”
魏情说:“这个我也想过,眼下不能确定,有这个可能。没有头绪,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阿徴。”
谢徴一针见血:“相国与文懿殿下碰了面,明日,明日一早,文懿殿下复活的消息即将传遍天下。”
魏情背后脊骨一冷,酒意冲上脑仁,浑噩中透出一股不明不白的郁塞,反应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必然就是魏仁择从二十年前就做好的局!”
“是啊。”谢徴竟歪着头,就着月光在长发下莞尔,“还有一整夜这样的长,能和魏郎君等一个结果,花姨觉得很欣慰。”
但她这话很冷。
魏情听出来花容容话头下的冷意,一种束手无措的惋惜。
他跟着悲伤起来:“如果是这样,谢濯也算什么?”
谢徴干脆地回答:“算弃子,算药引子,算为他人凭白生长二十年的一幅空空皮囊。”
“绝不是!”魏情抓住酒坛子的指骨紧绷,“我绝不叫他消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