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徴又笑:“但是魏郎君不是也没有办法吗?”
“从知道谢濯也消失开始,我已经找了他两个多月。”魏情抬手一丢,乃牙“咚”的一声杵裂地砖,从裂缝处荡开的金光形成一个密织的纹印,一点白芒星,仿如游鱼那般顺着网线循环往复的兜圈,“搜寻他的下落,他的魂魄,但是……怎么一无所获。”
谢徴安慰道:“他没有死的话,你要怎么找?”
“水形旧象,找童子,我都试过了。”魏情坦白,“只看见阿徴被诓骗献祭的那一幕,再醒来时候,就不是他了。”
当初文懿太子绝情的话一箩筐的砸过来,将魏情砸的消寂了一月余,每个夜晚都对着月光忏悔,直到文懿太子良心发现告知真相,他便开始用尽所有手段找人。
当初用来寻找征月的水形童子,那个小莓,魏情后来又去抓过一次人,以身入环境,眼睁睁的看见谢濯也献祭,就那么一炷香,依依拜了他最敬服的文懿太子,怎么就把魂魄拜没了呢?
“你看见了?”谢徴声音发了颤,“全部看见了吗?”
谢徴从不轻易落泪,但他忽而想要哭。
大概是因为有人看见了他受委屈,而这个人又恰好是在乎他是否受委屈的人。
谢徴想到年幼时学骑马,从马背上跌下来十几次都咬着牙自己站起来说不疼,教他的大将军夸他勇敢有血性,他拖着麻木的腿也能继续上马,可但凡舅相在场,只跌落下来一次,看见舅相站起来朝这边眺望一眼,年幼的他就会生出一种气性,脸上挂出痛意,渴盼着一句安慰。
就如现在,魏情注目了他的遭遇,被欺骗,被放弃,被谋害。
魏情还要说:“全部看见了,我来的迟,那时候还在邑州的小院子里晒太阳,我看着太阳就在想夜里去找阿徴,可我但凡早一点,如果在落日之前……”
谢徴咬住灵魂里将哭的阈门,只道:“没有那么多如果,谁也料不到,魏郎君与储上才多大呢?你们怎么能预料到二十年前就布下的一个陷阱,根本不怪你。”
“可是花姨。”魏情在吃酒,一直在吃酒,还能够带着理智和谢徴细究,“如若是二十年的局,文懿太子没道理不知道自己会复活,他对此却完全没有预感。”
谢徴脑子里的一根弦儿崩的愈发紧张:“这或是相国的一厢情愿,可此举太冒险,他们原本就是宿敌,相国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用二十年心血养一个孩子,只为用来复活一个宿敌?魏郎君,可能他还有别的目的。”
魏情却突然转了个弯儿,猝不及防地发问:“你晓得我是魏仁择的儿子吗?”
谢徴一愣,却点了点头。
“不懂为何你会和我说这些,信任来的莫名其妙,但花姨你是一只好鬼。”他先是蹲着,而后又站起来,将酒坛子抡到了谢徴面前,“魏情敬花姨!”
谢徴后退,抬手婉拒:“魏情客气。”
长发拖着青石板,水渍凌乱了地下的金光阵法,谢徴躲着,直到身后什么东西铬着了背,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靠着乃牙,而脚下,正是魏情设下的“遮魂阵”。
虽然魏情用了两个多月一无所获,这阵可能也没什么大用,可谢徴站在这里时仍然有些心慌,他急于摆脱,却见魏情抱着一坛子酒将自己拦住了。
魏情眼中倒映出金芒的阵法:“花姨,你为什么发光?”
谢徴低头一看,双手果真有一层隐约的白光在阵阵回闪,而阵法上游荡的白点像鱼,现在就绕着花容容的黄色水衫,一圈圈的往身上绕来。
这意味着什么,谢徴不是傻子。
他要露馅了。
谢徴伸长双臂,舌头都有些打结:“错觉,不是!”
魏情怔在前头好一会儿,酒坛子里一滴不剩,被他倒扣着顶到脑袋上,两颊殷红着笑:“想我上辈子也是天上地下不世出的魔君,怎么如今做出来的阵法像鱼鳞和鸡毛。”
谢徴听不懂:“鱼鳞?鸡毛?”
“就是废物,一条鱼,鱼鳞是不能吃的,一只鸡,鸡毛是不能吃的。”魏情讲罢,嘴一瘪,半哭半笑那样,对着谢徴说,“花姨,你出来,你别踩那阵法了。”
谢徴如释重负,一脚跨出来,举高双手问魏情:“头顶上那酒坛子,拿下来吗?”
魏情摇头,酒坛子跟着晃:“不拿。”
魏情一座山似得立在大门口,比殿内的神像看着还要魁梧些,酒坛子在脑袋上摇摇欲坠,酒气混蒙,已有些显露的醉像。
他嗤笑一声:“花姨,我自己画的阵找不到谢濯也,我还有个办法。”
谢徴配合地问:“什么办法?”
“再不济,我上天宫。”魏情打了个隐耐的酒嗝,眼圈仍有溢出来的璨光,“天上神仙千儿八百,总有一个有办法找到谢濯也的下落,我求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就赖在那里不走,叫他们仙鹤也飞不了,云也不能聚!”
谢徴噗嗤一笑:“魏郎君有无看过一册话本子,讲得是一只猢狲称大圣,被紧箍咒牵制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的故事,路遇八十一难,每每上天宫搬救兵,也如魏郎君所说那般耍赖不走。魏郎君就好似那只猢狲。”
魏情没讲话。
谢徴兴致好,于是接着补充:“那么魏郎君的紧箍咒又是哪般?”
魏情抬手一敛,将乃牙收服在手,金光流窜在臂膀:“闹天宫吗?代价太大,我怕我失了自己。”
他顶着空酒坛,重复了一遍:“我怕我失了自己。”
体内属于东方情白的丹元,动用一分,则使那邪魂强悍一分,魏情如今制得住他,全赖于动心忍性,倘若哪一日真的失控。
魏情或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他其实没什么把握能赢东方情白。
他怕消失。
“我怕消失。”魏情说,“我想谢濯也。”
【作者有话说】
花容容的形象实在过于惊世骇俗,魏情也很难把她和阿徴联想到一起……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