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重新披上自己的军服,弯腰站起,看了看那些疲倦失落的水手们。
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亲眼去看伯爵号的落幕,她们宁愿躲在歌舞升平的酒馆里麻醉自己。
可上校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我去海边,作为唯一一任舰长,见证其毁灭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那里原先是美化城市的复古灯塔,如今没有人维护,摇摇欲坠却还是个不错的观景点,在这里能清楚地看到停在港湾中央的伯爵号。
上校临行前在自己的旅馆里换好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装,通体黑色外加带有面纱的宽檐帽,这个样子比起战舰指挥官更像是普通的贵眷少女———比我大了五六岁的年轻寡妇站在身边,表情僵硬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刚才,她亲自指挥那些的士兵们把伯爵号开出了泊位,最后走下舷梯时把从卧室中带出来的那些旧制服和私人物品全都扔进了海里———佩刀、戒指、勋章还有无数张照片。
现在的她空无一物,缺少的不仅仅是英姿昂扬的外表,更是一具空壳。
“这儿真是美丽啊,如果只是在远处观望的话,大海美得让人落泪啊,你觉得呢,阿芙萝小姐”
“是啊,真是美丽———如果我死后能埋葬在那里就好了”
“欸?!再怎么说也不需要这么夸张吧?你已经退役了,接下来只要领着国防军的津贴好好地找个城市生活下来不就好了?”
听到她说出如此使人脊背发凉的话来,我努力想要宽慰她。
“是我害死了艾薇———英法的货船怎么会出现在与中立国之间的北海航线上呢,我却连这么简单的陷阱也没察觉”
阿芙萝紧缩着身体,双手抱胸低沉着脑袋:
“我这样的蠢货活了下来,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别这样说,你变相救了好几百人———如果我们继续留在那里等待救援补给,大家都已经死掉了,现在,至少很多人都不用活在死亡的恐惧中了,她们会感谢你!”
“但是艾薇呢,或许没有人会记得她了”
她终于支撑不住,从眼袋上冒出滚滚泪珠,即便咬破嘴唇也没能忍住不哭出来,
“她是个笨蛋,相信了我的话———在最后一个下属前,身为长官是决不能软弱地哭出来的。她一直都在学我,最后也贯彻了军官的信念,但却走在前面”
————“被她所崇拜的我,其实只是一个胆小鬼罢了,也想要摘下帽子躲进最底层的船舱,也想把船开到法国的港口举起投降———我也…………一直想要回家”
————“艾薇大副一直都是在被这样的我欺骗,装出那么残酷严厉的样子都是为了骗大家,或许她们会觉得我是个很勇敢的人么?以为我一直坚信着胜利么?”
“没关系的,你最后还是做到了吧,在这里哭…………而不是在伯爵号的舰桥上,大副也好,水手长也好,每一个牺牲的海军官兵,至少在她们离开前都确切地明白你是最称职的舰长,也会记住她们”
“那……奥讷尔,你会记住她们吗?”
“我——?这——”
“我在问你唷,从柏林来的你,从那些将军们的办公室里来的你,会不会记住那些死掉的人呢?”
“我……会尽量记住的”
“别说大话了”
她不屑地扭过头去,按住砖墙的手背青筋毕现,
“你看得见多少呢,这么多为你和元首她们送命的人,不只是在伯爵号,在北海,在波兰,在德国,你都没见过她们,谈什么能记住呢?说到底,你其实连艾薇大副的名字都不忘记了吧?呐,奥讷尔,第一个在你面前死去的人,你知道她的名字么?”
“我——不知道,她们太多了”
“是吧,我就知道是这样,谢天谢地你至少没有撒谎,比那些广播里的家伙好太多了———啊啊啊,“德意志会记住每一个牺牲的英灵”她们就是这样说的。既然如此算我求求你,只是你,记住我吧,好吗?”
“我们该走了,上校”
我拉住她的肩膀往后退,免得她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这里低矮的砖墙根本拦不住一个想自杀的女人…………
“我带你去柏林——去见她们,把伯爵号的故事告诉她们,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领袖们一定会做点什么的!”
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实际上,我是个连人身自由都被剥夺的家伙,究竟能不能说服她们建一座纪念雕像还尚未可知,况且说到底…………一块水泥石头又有什么用?
“回去,你要带我回去么?”
她转过身,凶神恶煞的眼神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回到骗子们的老巢么?她们把我们骗进地狱,最后又不管不顾。你是要我回去跟她们待在一个屋子里吗”
“那个……上校…………”
“别这么叫我!”
她身形一侧,抡起手臂重重地扇了过来,
“我已经不是海军军官了”
我晕乎乎地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红肿火辣,眼睛看见的只有一片恍惚的白光。
“我知道是你,奥讷尔,把艾薇变成那样的就是你吧,你和元首她们一样都是帮凶,现在让我看看———是什么把一个总惦记着妹妹的可怜人变成不怕死的疯子吧?”
她在大冬天里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连带着解开我的腰带;只一会儿功夫就只剩几乎半裸男女身体,皮肤贴着皮肤,心脏紧挨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