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咬着牙,深呼吸,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声不吭地在一旁仔细找了半天,找了根没有沾着蚂蚁或瓢虫的树枝,小心翼翼去拨那蜈蚣。
杨盼伸着头看他屏息凝神的模样,脸儿都发白了,心里不由想笑。眼见树枝颤颤巍巍已经到了其中一只蜈蚣前头了,她就来了一句:「你拨的时候慢一点,这蜈蚣万一被拨到你身上咬你一口,可就糟了!」
那颤巍巍的树枝根本没法准确地碰到蜈蚣了,罗逾气得咬牙切齿说:「你闭上嘴,我不当你是哑巴!」
「哦……」杨盼脸皮厚是出名的,被责骂了也不以为意,继续探头看他,突然来了一句:「你小心啊,蜈蚣太可怕了。」
树枝正好一挑,被她说得一抖,一只蜈蚣正好冲着罗逾的脸飞过来,将将地撞个正着。
小郎君简直都不能动弹了,眼见蜈蚣掉落地上,没有蜇他的脸,正想道「万幸」,却觉得不对——掉落面前的蜈蚣碎了。
碎了……
罗逾强忍着不适凑近去看,见那蜈蚣的断面露出泥土色来。杨盼在树上笑得打跌,然後「刺溜」一下滑下来:「我用泥巴做的,还上了色,你看逼真不逼真?」
罗逾脸色发白,脖子上青筋暴露,咬着牙一把把杨盼拽过来。大概是气急了顾不得平日的温文尔雅,挟着腰给了她屁股狠狠几巴掌,骂道:「什麽时候了,我跟你玩这个游戏?!大军当前,紧等着要作战,我日理万机,丝毫不敢懈怠。你却在等着耍弄我,你几岁了啊?!像个孩子娘吗?」气坏了,又揍了两下。
杨盼不抗揍,立马认怂求饶,手舞足蹈地哭:「别打了别打了!你好好说不行吗?怎麽动不动就打人啊?」
罗逾把她竖起来,犹自生气,只是看着她糊了一脸的眼泪,气已经抽丝般少了,依旧呵斥道:「你就仗着我宠你,不打不骂疼着你,就给我蹬鼻子上脸了?我最恨虫子——尤其是蜈蚣——你知不知道?!」
杨盼两只小脏手抹着眼泪,不服气地说:「你可以不帮我呀!你为什麽帮我?」
「我为什麽要帮你?!」罗逾简直给她的神奇想法气得想笑,「你说我为什麽帮你?」
杨盼又抹了一把眼泪,不服气地抬脸望着他:「因为你也可以战胜你的恐惧!比如现在,对不对?」
罗逾望着她糊着眼泪的眼睛,那麽明亮的望着他,像是不讲理丶不懂事,但仿佛又在说给他听什麽道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後问:「打疼了吧?」
杨盼揉揉火辣辣疼的肉肉,不屈地翻了个白眼:「还行。」
罗逾走到树前,还有两只泥做的蜈蚣黏在上头,仔细看就会看出做得其实挺粗糙的,头上的红色根本就是朱砂点的,可他刚才怕得不行,真是笑话了。
「罗逾,你怕的东西太多了,怕虫子,怕肮脏,怕失去亲人,还怕你的父亲。所以你一直是被害怕推着走的,过得不情不愿。」杨盼对他大声地喊,「如今,你能不能不怕一回?自己走一步?向前走一步?!」
她来到树前,小脏手扳过他白皙的脸颊,直视着说:「能不能不怕你父汗?自己走自己的路?」
罗逾心里对父亲的畏惧是隐藏在冰山之下的巨冰,等闲不能撼动,但此时那冰山下头好像被温暖的水重开了裂缝,冰山慢慢发出碎裂的声音,他看着妻子的眼睛,那麽大,那麽美,凶巴巴时也充满着温柔和坚定,一直是他勇气的来源。
温流使得碎冰产生的裂缝越来越大,他的紧张与害怕突然就像刚刚的泥巴虫子那麽可笑起来。
他此刻说不出话来,眨着他那双漂亮丶但此时带着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杨盼说:「其实吧,我刚刚是去找你,远远地见你带阿翰罗去父汗的营帐,他那表情……是不是素和出事了?」
罗逾迟疑着摇摇头:「不知道,没有消息传过来。大概,素和被我大兄扣留了。」
「素和应该是出事了。」杨盼比他冷静,「我後来看见阿翰罗从大汗帐营里出来时,已经一脸泪痕,额角是青的。一定是父汗的离间计起效了。你不懂,阿翰罗是明白的。而且,如果素和不死,他不会铁了心来投奔你们的。」
「就不会是他被拔烈裹挟着过来诈降?」
杨盼笑道:「你会这麽想,你父汗不会?但看阿翰罗出来时的模样,不是被揭穿的惊怖,而是终於可以倾泻出来的伤心。我就知道绝不是。」
她收了笑,叹了口气:「可惜素和了……我和她还有一面之缘,多好的女郎。」
想着阿翰罗含泪烧纸钱的样子,罗逾已经觉得心头酸楚涌上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还记得那时候在西凉好不容易救下她……」顿时鼻尖也发酸,竟不知再说什麽才好。
杨盼适时握住了他的手,脸在他的襜褕胸口位置上蹭了蹭:「别难过了。先向前看。」
罗逾点点头,把她拥在怀里,愈发觉得自己刚刚实在是简单粗暴,承蒙她温暖而宽容的性子,也没有跟他计较。
杨盼的声音从他怀抱里传来:「然後呢,我听见阿翰罗在吩咐他身边的几个亲兵,叫把三皇子常山王叫到京城来,还给了一块虎符。」
罗逾突然像被一桶冰渣子水从头浇下来一样。
突然叫常山王到京,父汗想做什麽?
杨盼还在说着:「……当然,名义上是命三皇子一起勤王,但是另一层,想必是不放心你吧?」
未必是要兔死狗烹,但是,做皇帝的想多提携几个儿子,分掌权力,免得现在一人独得兵权的罗逾未来架空他丶叛逆他——他是个瘫痪的人,现在还真只能指着罗逾的「孝顺」,可是,哪里能甘心呢?
杨盼从他胸怀里仰起脸,冷笑道:「他要控制你,越到平城越是如此。但是逾郎,你是你自己!他以前忽视你丶控制你丶折辱你丶鞭打你,现在用你的妹夫和兄长来分你的权柄,让你不得不继续对他俯首帖耳——他还是皇帝,自然不肯被你分掉他的权力。但是,你也要晓得,现在你没有软肋在他手里,你要孝顺他,不是今日对他唯命是从,也不是害怕他丶畏服他,而是从此挺起胸对他,做对的事,那才是孝顺,而不是屈服!」
罗逾胸脯起伏着,目光利箭一样。
杨盼挣开他往後跳了一步,生怕刚刚挑唆的话又有哪句激怒了他,又要挨揍,屁股已经很疼了,她强撑着没有跌架子,但是,再挨不起了!
可惜在他的敏捷矫健面前,根本逃不掉,一下子又被挟住了。杨盼打算认怂求饶说点软话。
但是罗逾一下子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把她的求饶全部堵在了嘴里。
好一会儿,他才离开她的嘴唇,很认真地凝视着她说:「谢谢你。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令作者忐忑的小甜饼。。。
☆丶第二零七章
三皇子曾经也是皇帝的爱子,他的封地在常山郡,离平城不远。他被叫过来增援,不几日就听说兵马已经到了范阳,有着皇帝的虎符,自然可以一路通畅。
罗逾作为现在平城这些军队的主帅,好像对三皇子的到来并不那麽吃惊,倒是一如既往与阿翰罗讨论策略:「三十万人吃喝拉撒睡在平城,总归还是拥挤了点,我想着还是速战速决,不能再老与拔烈无聊地斡旋了。宫中引的是桑乾河的水系,如果断掉水流,虽然也有深井供水,毕竟宫里数千人,马上会捉襟见肘。只是这法子到底毒了些,宫里还有父汗的若干嫔妃丶我的若干年幼的弟妹丶子侄,以及不少无辜的宫人。」<="<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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