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魏熙从地上爬起来,仰头去看蔫哒哒的南枝,“妹妹的头会留疤吗?”
“不会,但是你以后要注意,别再将妹妹置于险境。”魏远卿坐下来,探手感受了一下南枝的温度,心知夜里要多留心着,恐怕女儿要发热。
魏熙回自己的院子前,他在巫箬叶屋外站了片刻,本来是在看那个可怜虫一样的小家仆,却无意听到魏远卿说话:“你与阿枝都受了惊吓,今夜我在此处留宿。”
他愣怔一会儿,慢慢走了。
……小姨是父亲的续弦夫人,他们宿在一起才是正常的。
只是他还记得亲生母亲,难免心中略有难过。
南枝在父亲的怀中睡着了,巫箬叶给她擦了手脚,将她放在小木床上,轻抚缠了一圈的白布条。
身侧靠过来的男子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温暖的掌压在她的肩头:“别想太多,夜深了,快些休息。”
“……嗯。”
一切都收拾妥当,他们躺在一处,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巫箬叶背对魏远卿,时刻盯着南枝的小木床,精神已经紧绷到了她稍微动一下就会弹起来的地步。
如此反复,谁都睡不着。
“箬叶,”魏远卿终于将她翻过来,遮住了她的眼睛,他们之间的距离贴近到可以感知对方的温度,巫箬叶更僵硬了,他却低声道,“我已经老了,不会对你如何,你不要怕。”
巫箬叶的睫毛在手心扫啊扫,借着唯一留下照明的烛,他看见她如画的轮廓。
那么年轻,那么美丽,而他已经变成了糟老头,哪怕小心维持,也藏不住眼角的细纹和斑白的头发。
“……今日游街,可有出什么乱子?”巫箬叶开口找了个话题,而他遮住她的眼,肆无忌惮地用双眼描摹心爱之人的脸庞。
“街上饿死了一个乞儿,”他说着,“皇贵妃不知因何发笑,陛下龙颜大悦,没有迁怒锦衣卫,还算平静。”
只怕是短暂的平静,魏远卿想破头都没想明白皇贵妃当时在笑什么,但那样的场合,她的笑不合时宜且令人胆寒。
巫箬叶问完了,主动将头靠近一点,贴在他的肩膀,不再说话了。
这是要睡觉的意思。
魏远卿的手收回来,也闭上双眼。
三更天的时候,挪到墙角跪着的小家仆满身露水地陷入了半昏睡,屋里的烛火熄了,廊檐下的灯笼发出轻轻的碰撞声。
匕首在月色下闪着透亮的雪光,它如此锋利,一定也能迅速地结束一条命,将死亡的痛苦最小化。
小家仆无知无觉,有人心意已决,手起刀落,就要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嗡——”匕首的尖端堪堪停在他的后背一寸之处,握着利器的手被一只更大的手握住。
“啪!”门合上的声音惊动了他,小家仆抬起头,酸胀的眼睛看向巫箬叶的房门,院子里空落落的,除了他没有第二个人。
一门之隔,巫箬叶被魏远卿牢牢抱在怀中,巫箬叶挣扎着,颤抖着,浸着水的双瞳无法聚焦。
“让我杀了他!他伤了阿枝,还伤了熙儿,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那是只有畜生才会有的眼睛,那么凶,那么狠……”
“你让我杀了他,很快的,一刀下去就不会动了,”颠三倒四,理智全无,仿佛陷入不可名状的噩梦,“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不会再伤人,也不会乱讲,死了才最好……”
魏远卿禁锢着她,以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姿态,低声安抚她:“箬叶,我是远卿,我在这里,你别怕。”
心跳声交融,他的体温和气息为她建造了一个避风港,月光驱散黑暗,巫箬叶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用上要咬下一块肉的力气。
刺痛传来,魏远卿默不作声地承受了,抚摸着她的长发,忍痛道:“可以哭,也可以咬,只是先将刀给我,莫伤了自己。”
肩膀湿漉漉的,她的泪水汹涌无声,攥在手里的匕首被他接过去,丢在地上,发出“当啷”一声。
熟睡的南枝哼唧起来,巫箬叶仿佛大梦初醒,她推开了魏远卿,疾走至南枝的小床前。
烛火重新亮起,黑暗同梦魇无声消融。她的肩膀披上一件外衣,有人走动着,又递来一杯温热的茶。
他搬来一张凳子,试了试南枝的体温,有点烫,于是折身去梳洗架子上浸湿巾帕,擦了擦南枝的脖子和耳后。
巫箬叶让出位置,他的沉默令她稍稍放松。他果然还是最了解她的人,原来今夜留下并非是为了陪伴她们母女,只不过是为了阻止她杀人。
指尖回暖,她接过他略显生疏的工作,喉咙不舒服,头也一跳一跳地痛,疲惫至极。
没话找话。
“后悔吗?将阿枝和熙儿交给我这样的人教养?”
魏远卿似是吃惊,而后笑:“我一早就知你的性子,今生只后悔过当初没有早点娶你。”
是了,第一面的时候,他就撞见她隐忍不发,等待机会报复欺负自己的旁支子弟的全过程,确实是睚眦必报,不肯吃亏的性格,和温室里养出来的巫泽兰截然不同,称得上一句心思深沉。
在那件事之后,她更是心狠手辣,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思及往事难免伤心,于是她低声道:“这样的话,别再提了吧。”
魏远卿大了她二十一岁,从来都是万事由着她,点头:“好。”
折骨枝(七)
魏南枝病了两日,慢慢就精神起来了,又能追在魏熙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的跑和笑。
皇后娘娘生辰,宴请百官女眷,沈夫人与巫箬叶合绣的万寿图很得她喜欢,请了两位夫人带女儿往她跟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