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您负责配药,缺什么药材,列单子,从军中和各医馆调集,不够的,开我私库买。云织,你带人继续查验毒药成分,找出解毒的关键。阿青,加派人手打捞沉船,不惜代价,一定要找到龙涎香。”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医馆里那些痛苦的患者,那些忙碌却绝望的大夫,那些守在门外惶惶不安的百姓:
“还有,传我令:全城张贴告示,告知百姓实情——是有人投毒,不是瘟疫。已找到解毒之法,药材正在调配。让百姓不要恐慌,不要出城,配合官府排查。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后再用。现可疑人物,立即举报。”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像快刀斩乱麻,将混乱的局面一点点理出脉络。医馆里的人听着,眼神渐渐从绝望转为希望,虽然那希望还很微弱,像风里的烛火,可毕竟亮着。
命令传下去,医馆重新忙碌起来。张景和开始写药方,云织继续分析毒粉,阿青匆匆离去调派人手。苏绣棠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袖中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是累——身心俱疲的累。谢知遥还在昏迷,高烧不退;杭州城突疫情,人心惶惶;白莲余孽暗中作乱,防不胜防这些事像一座座山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可她不能倒,不能慌,不能露出一丝软弱。因为她是钦差,是主心骨,是这座城最后的依靠。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医馆。
外面阳光正好,五月午时的日头已经有些灼人,照在青石板路上,蒸腾起湿润的水汽。远处城西码头区的哭喊声隐约传来,混在风里,飘过西湖,飘到抱朴别院。院墙内依旧安静,可那安静里也透着不安——有几个仆役也开始烧,身上起了红疹,被隔离在后院的厢房里。
疫情,已经蔓延到行辕了。
苏绣棠快步走回医馆,谢知遥所在的房间。推门进去,云织正在为他施针,额角有细密的汗珠。谢知遥的脸色更差了,灰青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也感染了。”云织没有回头,声音嘶哑,“毒通过伤口侵入,比寻常人作更快。高烧不退,再这样下去”
她没有说下去,可意思已经很明显。
苏绣棠走到榻边,握住谢知遥的手。那只手烫得吓人,烫得她掌心疼。她低头看着他,看着那张曾经对她笑、对她闹、在生死关头护在她身前的脸,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着,像一具等待最后审判的躯壳。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住了,哽得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不出声音。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阿青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激动:
“大人!找到了!沉船的药箱打捞上来了,里面有龙涎香!整整三匣!”
云织猛地转身,眼睛里爆出明亮的光:“快!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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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香很快送来,装在特制的檀木匣里,每块都用油纸仔细包裹,打开时,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不是寻常的香,是一种混合了海洋、阳光、岁月沉淀后的醇厚气息,深沉而温暖。云织取了一块,在烛火上烘烤片刻,刮下少许粉末,混入特制的药液中。药液迅变色,从浑浊的褐色转为清澈的琥珀色。
“成了!”她声音颤,是激动,也是疲惫到极致的释放,“快,熬药!”
药很快熬好,深褐色的药汁在碗里冒着热气。苏绣棠接过碗,像前几日那样,含了一口,俯身渡入谢知遥口中。药很苦,苦得舌尖麻,可这一次,她感觉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两下药汁咽下去了。
一口,两口,三口
半碗药喂完,她抬头,看见谢知遥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很轻,可确实动了。然后,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眼睛很浑浊,没有焦距,可确实睁开了。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嘴唇动了动,出一个极轻的、气若游丝的音节:
“绣棠”
苏绣棠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像握住了溺水时最后一根浮木。泪滴落在他手背上,烫的,像他此刻的体温。她没有擦,只是看着他,看着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看着那里面微弱却确实存在的光。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将杭州城的屋瓦染成一片温暖的金黄。城西码头区的哭喊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熬药的烟气,是医官们奔走的声音,是百姓们得知有救后的、压抑的欢呼声。
疫情还在,毒害未除,白莲余孽还在暗处,逃脱的敌舰还在海上,谢知遥依旧虚弱,前路依旧漫长而艰难。
可这一刻,在这间弥漫着药味的医馆里,在这张简陋的木榻边,苏绣棠握着那只终于有了一丝温度的手,看着那双终于睁开的眼睛,心里那片空茫的、无声的海啸,渐渐平息下来。
潮水会退去,黑夜会过去,而握在一起的手,和掌心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温度,像暗夜里不灭的星火,告诉她——
这场仗,还能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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