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恨不恨的,琢光,这是天意,这是我的命数。”
前半生叱咤修仙界,意气风发,后半生镇守剑峰,寂寥余生。
这是禾山的命数,是太衍剑尊的命数。
从她进入修仙界,踏上仙途那一日便已然注定。
看似严厉无情的师尊,有着一双温热的手,她将镇魔剑交到禾山手中,她纵容着禾山在外奔走,降魔卫道,匡扶正义。
禾山独坐洞府时,也曾无数次幻想,若是师尊从一开始就不许她离开太衍,离开剑峰,不去接触外面的世界,或许她也不会有那么多不甘与痛苦。
可思来想去,她终究是得谢谢师尊的。
禾山不是没有向这天命挣扎过,可望着流离失所的普通人,还有师尊哀求的眼神,她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剑。
大乘期满后,禾山从师尊泣血的双目中,接过了镇压魔门的命数,此后余生,再未能离开剑峰。
此时此刻,禾山望着月下身姿清隽的柳琢光,就像看到了百年前的自己,柳琢光的衣角随着太衍剑峰万年不变的风摇动,她的眼眸清凌凌的,比天上月华还要皎洁几分。
禾山心底闷闷地疼着,却又被她固执地忽略掉。
“琢光,这也是你的命数。”
师尊的弟子,她的弟子,琢光的弟子……
她们要世世代代守着太衍,守着剑峰,守着魔门。
天道赋予的恩赐,从来不是疼惜与怜爱,而是一场无情的利用。
战场上,只有最好用的战马,才配用得上最好的马鞍。
“可师尊,若我真的在天机城……”
未等柳琢光话音落地,禾山倏然开口,她轻笑一声,却听不出有一丝愉悦的意味。
“天道还要用你,怎么会允许你死在一只蝼蚁手上,琢光,师尊从未想你送死,我晓得,暮明空赢不了天意的。”
人与天斗,怎么可能呢?
不知为何,柳琢光竟从中察觉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见禾山摇摇头,目光清明。
“师尊……”
禾山垂眸,她转过身,缓慢地沿着山路向下走,而后停在一处院落。
——柳琢光的住所。
木门无风自开,院落内的树叶随风簌簌作响,摇下斑驳的月光。
禾山坐在台阶上,抬手从腰间取出玉壶,又翻手变出两只玉杯,朝柳琢光轻笑。
“琢光,过来,陪师尊坐一会儿吧。”
柳琢光坐到她身侧。
“师尊,为什么,我的修为,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破?”
禾山为自己倒了一杯,她轻捻着酒杯,似笑非笑:“暮明空自作聪明罢了,那灵纹法阵可以压制修为,汲取修为,而后哺育布阵者,他恐怕是藏着有汲取你灵力的想法,可他舍了修士身份,所有的灵力化为魔气,阵法又被纪明澈破坏,最后却是成就了你。”
说到这,禾山正要端起酒杯饮下,却听见柳琢光又一开口。
“师尊,师兄的身体还有办法吗?”
禾山低垂着眼眸,笑意浅淡。
“我早知道你会问我的,只是没想到,竟会是这么晚,我还以为你回太衍的第一件事,会是来见我,会是来问纪明澈。”
没等柳琢光开口,禾山又自顾自继续说。
“你的祖师,我的师尊,当年在我步入大乘期,告知我了一件关乎太衍剑峰弟子宿命的事情。”
很少有人知道,太衍剑峰下连接着魔界通往修仙界的大门。
剑峰弟子的宿命,便是用一身修为镇压魔门,不得离开剑峰半步。
“剑峰弟子需得天生剑骨,生而凛冽,方能镇压蠢蠢欲动的魔门,我原以为纪明澈才会是那个人选。”禾山目光幽幽落在柳琢光身上,平静如月水,“可在我收下他不久后,他魂魄便出现了问题。”
禾山知道,有朝一日,她还会再收下一名先天剑骨的弟子。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自她的腹中诞生。
“师兄的魂魄,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有,他只要压制着修为,终其一生做个凡人,就不会有性命之忧。”禾山轻描淡写说,“但你觉得,他会甘心吗?”
如果真的甘心,就不会这么多年,还留在太衍,留在剑峰了。
月色凉薄如杯中清酒,禾山久不饮酒,望着柳琢光的目光竟也有些恍惚,半晌,她缓缓开口。
“琢光,你还太小,没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事太多了,纪明澈他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而剑峰弟子也不能有选择。
柳琢光愣了下。
禾山转过头,语气淡然:“我从前也觉得暮明空很好,只是年岁上来,才发觉他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柳琢光:“我在天机城,见到了自称是师尊故友的人,有人说,暮明空背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