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拿起那几根断裂的木条,那是大哥亲手为他削制的丶第一张练习弓的残骸。
他将它们也一一放入坑中。
他开始填土。
没有墓碑,没有祭酒,没有纸钱。
只有沉默的丶冰冷的泥土,一层层覆盖,将那些属于过去的事物彻底掩埋。
最後一捧湿土被压实,齐枫站起身。
身後,一线迟来的夕照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斜斜落在山谷中,将那六座孤坟的影子拉得很长丶很长。
深夜的破庙之中,他翻看着那本,被他命名为《磐石篇》的寻仇笔记。
王娘子的画皮杀手,不请自来,扔给他一卷嘲弄的“情报”:
“……驵阳国监国‘铁枪’杨老太君,携其孙‘棒’侠杨玤,于中南国尖牙山官矿力斩妖人,破了为祸半载的劣铁谜案……”
他猛地起身,看向北边。
——蜘蛛,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独眼的男人在茶馆後院里打着算盘。
“蜘蛛回来了,他在巢里等你。”
废弃的工坊内,夏虫的脸色比墙角的蛛网还要灰败。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洗不掉的丶混合着药味和地牢霉腐的气息。
“我失败了。木老是个废物,但他背後的人……很强。我被抓住了。”
齐枫看看着他身上那件明显是偷来的鱼服,没有说话。
“他们把我关在矿洞里,审问我。然後,又来了一拨人,把我救了出去。”夏虫的语速极快,“救我的人里,有一个老太婆,扛着一杆很重的枪。还有一个小姑娘,她叫庄锦。她们似乎……也在查‘劣铁之祸’的事。”
“她们不知道我是谁,以为我是个普通的鲮县探子。她们把我关进另一座牢房,但看守很松懈。我跑了。”
夏虫擡起头,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齐枫。
“那个庄锦,很聪明,她可能会看出我们的计划。她现在,应该也在这野猪集附近。”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关键的一句。
“——而她,和她身边那群‘官家人’,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利用的刀。”
“官家人?”齐枫嗤笑。
“你是不是被打傻了,忘了你全家是怎麽死的?我大哥那根指头,又是怎麽没的?”
“我没忘。”夏虫的声音同样冰冷,“但我也没忘,我们现在没有资格挑剔,刀是干净还是脏。”
齐枫没有再说话。
他走到工坊的角落,拿起那根早已冷却的铁管,用一块破布,一遍遍擦拭着。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着一股比夏虫更偏执丶更疯狂的火焰。
所有的“官家人”,都该死。他想。
——在那之前,就先让他们,当一次好用的“刀”吧。
【尾声】
幽隐城外,那个雾气浓密的早上。
蜈蚣和蜘蛛藏在被雨水打湿的灌木丛深处,像两块不会呼吸的石头。
他们看着那群“官家人”兵分两路。
一队,由那个扛着夸张重枪的老妇人带领,带着两个看起来像累赘的男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鸟道的方向去了。
另一队,则由三个女孩组成,骑着快马,消失在通往南方的浓雾之中。
那个叫庄锦的女孩,在临走前,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扫过他们藏身的位置。
夏虫将身子缩得更低。
齐枫没有动。
他看着那个女孩,看着她那张清冷而近乎冷酷的脸,消失在雾中。
良久,他才缓缓收回目光,对着身旁的夏虫,自言自语般道:
“回去吧。”
“……还有很多仇人要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