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敌龙重重一拍桌案,声如闷雷。
他双目赤红,仿佛一头即将择人而噬的猛虎,将整个军机府的铁血煞气都压在谈判桌上。
道学府的文仲礼须发微颤,天枢院的倪元器则将手中的机括捏得更紧。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凡敌龙身後丶如同一尊影子的石奇,缓步上前。
他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一一扫过在场的人。文仲礼丶倪元器两个地头蛇,以及南首那位,深不可测的海神堂主。
他手中的“镇恶尺”,在指间无声地转动着,划出一道道黑色的残影。
一个即将失控的疯子。
一个说一不二的刽子手。
龙婆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凡太尉,”她缓缓开口,“稍安勿躁。”
凡敌龙脸上的暴怒瞬间消失,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脸上竟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只是一场幻觉。
“龙婆大人说的是。是凡某失态了。”
他端起茶杯,对着衆人举了举。
“诸位,咱们……继续谈。”
【十四】
又是四五年过去。
凡敌龙的妻子宁氏,抱着已经会笑的女儿,坐在窗边的摇椅上,停止了呼吸。
她走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满足的微笑。
石奇为她合上了眼睛。
他抱起那个咯咯笑的女婴,走进凡敌龙的书房。
凡敌龙正在秉烛夜读,批示一份关于中南国动向的军报。
“嫂子走了。”石奇说。
凡敌龙握着笔的手,停住了。
他没有擡头,也没有说话。石奇将女婴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她是你唯一的女儿。她叫什麽?”
凡敌龙终于擡头。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石奇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凡乐。”
他说。
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快乐的乐。”
凡敌龙说完,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卸下所有僞装,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那轮残月。
“石头。”他声音沙哑,“你说,我们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麽?”
石奇沉默了片刻。
他走到窗边,看着凡敌龙天天看的东西,看着那座在月光下如同泥坑一般污浊的幽隐城,缓缓道:
“我不知道。”
“但我想着,有一天,像乐儿这样的孩子,可以不用活在这样的世道里。”
【终】
幽隐城,军机府官署。
凡太尉正对着舆图思索。
石奇则坐在他的对面,将刚刚到手读完的《望南驿惊变》话本轻轻合上。
他瞥了一眼旁边桌案上,那份即将封缄的“青樊阁重犯”卷宗。
凡敌龙头也不擡地问:“怎麽,你还在想那两个女娃的事?”
石奇苦笑,点了点头。
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满腔救世热血丶行事却冷酷无情的药堂小子,和那个外表狠恶,却只想保护妹妹的街头武人。
幽隐城军机府的石司正提起朱笔,在那份卷宗的结尾,写下了一行批注:
“舍身取义非真义,入得污泥方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