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敌龙没有回答。
他就那麽站着,在雨中,在废墟前,像一尊正在被雨水冲刷丶渐渐失去颜色的石像。
直到天亮。
【十一】
军机府官署的主厅,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铁棺材。
凡敌龙坐在主位上,用一块干净的白布,一遍遍擦拭着两片小小的丶已经被烧得变形的银锁片。
他擦得很仔细,很慢。
在他眼里,那不是两块废铁,是世间最珍贵的璞玉,却记载着他永远无法补救的错误。
堂下跪着十几名军机府的渠帅和佰长,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擡。
石奇站在凡敌龙身侧,面无表情。
“……属下失职,未能察觉贼人潜入,请太尉降罪!”
一名渠帅终于忍不住,叩首在地。
凡敌龙擦拭的动作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擡眼看那名渠帅,只是用近乎闲聊的温和语气问道:
“张渠帅,我记得,你家的小子,今年该有五岁了吧?”
那渠帅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後背。
“是……是,太尉……”
“会背《步天歌》了吗?”凡敌龙继续问,声音依旧温和。
“会……会了……”
“嗯,好孩子。”
凡敌龙点了点头,将擦干净的银锁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锦盒里,盖上盖子。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那名渠帅面前。
他俯下身,亲手将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老臣扶了起来,甚至还替他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他的笑容和蔼可亲,像一个邻家的长辈。
“张渠帅,你是个好父亲。”
他说。
然後,他抓起桌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砚,用尽全力砸在张渠帅的头顶。
“砰!”
一声闷响。
混杂着脑浆的鲜血和墨汁,溅了离得最近的几名军官一脸。
张渠帅一声未吭,软软倒下去。
凡敌龙将手中的端砚随手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仔细拭去手上的血污。
他重新回到主位坐下,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的丶不带一丝火气的语调。
“谁还想跟我聊聊家常?”
满堂死寂。
【十二】
石奇的药铺里,充斥着苦涩的药味,让他想起多年前,驮尸巷那间属于“辟甲拳”和他妹妹的小房间。
凡敌龙的妻子坐在窗边,怀里抱着一个用旧衣服扎成的布娃娃。
她对着布娃娃,不知疲倦地哼着不成调的《步天歌》,眼神空洞,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反应。
石奇将一碗黑褐色的汤药端到她面前,柔声道:“嫂子,该喝药了。”
女人没有理他。
石奇叹了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女人的颈後轻轻一刺。
女人的身体瞬间僵住,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
石奇将汤药一勺一勺喂了进去。
【十三】
斩首李悦术及其馀孽後,“四公之治”前夜。
幽隐城议政大殿,气氛肃杀。
“……我军机府数千渠卫枕戈待旦,足以荡平一切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