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
燕决明带着裴令窈返回昭明城,再次踏入了那座熟悉又陌生的院落。
夜色已深,院内只馀一间厢房还亮着昏黄的灯光,李明就坐在那灯旁,身影在窗纸上投出一道佝偻的黑影。
二人推门而入,只见他手中正摩挲着一只旧茶杯,在听到脚步声後缓缓擡起头。
当看到燕决明随裴令窈一同走进来时,他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爷爷!”
裴令窈唤了一声,快步走到他身边,神情间带着未尽的不安。
李明拍了拍孙女的手背,目光却始终落在燕决明身上。
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愧疚,有释然,也有一丝深藏的丶难以完全磨灭的惧意。
“回来了就好。”
李明的嗓音有些沙哑:“令窈,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与你燕师兄有些话要说。”
裴令窈担忧地看了燕决明一眼,眼神哀求,见对方微微颔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屋内只剩下两人,油灯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空气仿佛凝固。
“李叔。”
燕决明率先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我回来了。”
李明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中承载了太多情绪,他缓缓擡眸,那双浑浊的眼看向对方。
“也罢……从你下山找到我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躲不过了。”
他擡起眼,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在说出一切之前,阿初,我只有一个请求……不,是乞求。”
“无论你知道了什麽,无论你有多恨,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不要迁怒令窈,她是无辜的,她什麽都不知道。”
燕决明的心缓缓下沉,李叔话中的哀求,令他预感到自己将要听到的真相会无比沉重。
“我从未想过伤害她,李叔,就算她如阿叙所说,或者与当年之事有牵扯,我也不会迁怒她。”
“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更……”
李明喉头一哽,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好,我告诉你。”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道:“令窈……她是你师尊的亲生女儿。”
尽管心中已有诸多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句话,燕决明仍是浑身一震,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生母,在十年前那场动乱中已经去世。”
李明的语气低沉而痛苦:“而她的父亲,我的兄长……他不喜她是个女孩,加上她的母亲是因她而死。所以当兄长去世後,我便带着尚在襁褓的令窈离开了凌霄宗,隐姓埋名,只望她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长大。”
他擡起头,老泪纵横,望着燕决明,眼中是深深的忏悔:“我抚养她,视如己出,一方面是因她是兄长唯一的血脉,另一方面……也是为我当年的懦弱和犹豫……赎罪。”
“若不是我,兄长也不会走到那一步,也不会害得你……和阿叙变成现在这样。”
赎罪。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敲碎了燕决明心中最後的侥幸。
他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分的李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自己如今这样……阿叙入魔,竟然都是因为师尊和李叔。
因为这两个,曾经他视如亲人的长者。
良久,燕决明才缓缓开口。
“……为什麽?”
李明佝偻着背,一字一顿地道出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五十年前,李明与其兄长李何在一同探寻一处上古大能遗留的秘境,途中遭人暗算陷入绝境。
为护胞弟周全,李何在不惜动用损伤根基的禁忌秘术,强行破开生路。
二人虽然逃出生天,但他本人却也因此道基受损,修为自此停滞不前,此生几乎没了精进半分的可能。
李明心中愧疚难当,发誓要寻遍天下灵药秘法为兄长疗伤,然而李何在却在短暂消沉後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反过来宽慰他,声称自己会寻得恢复之法,让他不必挂怀。
时光荏苒,一晃二十五年过去。
李何在某次下山游历归来时,怀中多了一个懵懂孩童,此人便是燕决明。
更令李明惊喜的是,兄长的修为竟真的恢复了,甚至较受伤前更为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