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初的金狐尾突然窜出车外,蓝光在雪地里炸开,只听“嗷”的一声尖叫,车帘上的冰脸瞬间融化,歌声也断了。他收回尾巴时,尾尖沾着片带血的雪花,那雪花落地就化,在雪地里洇出个暗红色的小坑。
“忆雪的精魄被打伤了,暂时不敢来了。”达初擦了擦尾尖,“但崖底的‘冻魂石’才是根,不毁了它,这雪永远下不完。”
马车终于碾过最后一道雪坡,崖底的回魂泉就在眼前——那泉眼冒着热气,泉水是淡粉色的,像掺了桃花蜜,周围的雪靠近三尺就化,露出青黑色的岩石。泉边堆着不少行囊,想来是之前来寻泉的人留下的,只是人不知去了哪里。
把红棉袄姑娘放进泉水里时,她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眼睛里有了点神采:“……我记起来了!我叫春桃,是来寻我哥的,他上冻魂崖采药,再也没回去……”她在水里扑腾着,想往外爬,“我要去找他!他肯定还在!”
阿秀赶紧拉住她:“你现在出去,记忆又会被冻住的!等我们毁了冻魂石再说!”她看向泉眼深处,那里的水色更浓,隐约能看见块青灰色的石头,石上结着万年不化的坚冰——正是冻魂石。
达初的金狐尾探进泉眼,蓝光在水底搅动,冻魂石周围的坚冰开始咔嚓作响,裂开细纹。春桃在水里看着,突然喊道:“我哥说过,冻魂石上有朵‘记魂花’,摘了它,石头就没用了!”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冻魂石顶端果然有朵银色的小花,花瓣上凝着冰,在泉水中轻轻摇晃。阿秀的火焰剑刚要刺过去,那花突然炸开,化作无数冰针射向众人!
“小心!”达初的狐火织成面光盾,冰针撞在盾上全碎了,化作水汽。他趁机让狐尾卷住记魂花的花茎,猛地一拽,那花连根拔起,离开石头的瞬间就变成了团银火,在他掌心烧得噼啪响。
随着银火熄灭,周围的雪突然“哗啦啦”地往下落,不是飘,是像被人泼下来似的,砸在地上就化,露出了崖底的泥土。冻魂石上的坚冰也开始融化,顺着石缝流进回魂泉,泉水的粉色更浓了。
春桃在泉里哭了起来,不是伤心,是激动:“……我哥说记魂花能指引方向!他肯定是找到了花,却被别的东西缠上了!”她指着泉边一个半埋在土里的药篓,“那是我哥的!他肯定还活着!”
毛小方捡起药篓,现篓底刻着个“林”字:“这药篓是用上好的竹篾编的,能经住冻魂雪的侵蚀,你哥多半是有本事的,说不定在哪处山洞躲着。”
阿秀望着崖顶渐渐放晴的天,镜心旁的糖葫芦不知何时少了颗,大概是刚才忙乱时掉了。她摸了摸剩下的红果,突然笑了——不管前路有多少冰雪,只要身边这些人还在,总能把被冻住的记忆、迷路的人,一个个找回来。
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回魂泉上,泉水泛着金红色的光。春桃在泉里喊着要去找哥,声音清亮,再没了之前的迷茫。
达初甩了甩尾巴上的水珠,看向北方:“下一站,‘迷踪林’。听说那里的树会搬家,进去的人走一辈子,也走不出同一片林子。”
小海扛着银蛇剑,往泉里扔了块石头,溅起的水花落在阳光下,映出道小小的彩虹:“走就走!再邪门的地方,能有咱们这伙人邪门?”
笑声落在泉水上,荡开一圈圈涟漪,把冻魂崖最后的寒气,全冲散了。
迷踪林的树果然会动。刚踏入林子时,眼前还是寻常的松柏,转身的工夫,身后的路径已被茂密的榕树挡住,气根垂下来像无数只手,正慢悠悠地织着绿网。
“小心脚下。”达初拽了小海一把,他刚要踩上块看似平整的石头,那石头突然翻了个面,露出底下尖刺般的根须,“这里的草木都长着眼睛,专挑落脚的地方使坏。”
阿秀的火焰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剑光照亮周围的树干,那些树皮上竟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无数双闭着的眼睛,此刻正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这些纹路……是地图?”她凑近看,纹路突然动了,在树皮上游走,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禁”字。
“是警告。”毛小方摸出罗盘,指针在盘里疯狂打转,最后“咔”地指向左前方,“罗盘也认不出方向,只能跟着这股邪气走——它在引我们往林子深处去。”
春桃紧紧攥着哥哥的药篓,篓底的“林”字被手心的汗浸得暗:“我哥肯定来过这儿,他采药的刀鞘上刻着一样的纹路。”她指着棵老槐树,树疤处的纹路和药篓侧面的刻痕几乎重合,只是树疤上多了道新的划痕,像个箭头,指向更密的树荫里。
往里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周围的树突然停下不动了,枝叶齐齐往两侧分开,露出片圆形的空地。空地上立着块石碑,碑上刻着“轮回阵”三个字,碑座周围埋着七口棺材,棺盖半开,里面铺着新鲜的苔藓,像刚有人躺过。
“这阵邪乎得很。”达初的金狐尾在半空扫出蓝光,照亮石碑背面的小字,“进阵的人会反复回到同一个地方,除非找到七口棺材的主人,让他们自愿出来,否则一辈子都得在这片空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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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最左边的棺材突然“吱呀”一声弹开棺盖,里面坐起个穿青布衫的老头,头胡子全白了,却睁着双孩童般的眼睛:“你们看见我家小花了吗?它昨天叼着骨头跑出去,就没回来……”
春桃突然攥紧药篓:“小花?是不是只黑鼻子的土狗?我哥说他在林外捡过只受伤的土狗,取名叫小花!”
老头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就是黑鼻子!它现在在哪?”
“我哥带着它呢!他说等找到治腿的药,就带小花回家!”春桃的声音颤,“您是……”
“我是李木匠。”老头掀开苔藓跳出来,棺材突然化作团青烟,“三年前追小花进了这林子,一直困在阵里,总看见小花在前面跑,追过去又变成别的东西……”他往石碑旁的空地一指,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刻了一半的木梳,梳齿间缠着根狗毛,“这是我给小花刻的,它总爱啃木头。”
第一口棺材消失时,其余六口棺材同时震动起来,棺盖纷纷抬起,露出里面的人影——有穿嫁衣的姑娘,攥着褪色的红头绳;有戴斗笠的货郎,挑着空扁担;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怀里抱着只布老虎……
“是轮回阵在逼他们认亲。”毛小方摸着石碑上的纹路,“每口棺材都锁着段执念,得帮他们找到牵挂的人,阵才能破。”
穿嫁衣的姑娘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又轻又涩:“我等的人,说会骑着白马来接我……他是不是忘了?”
阿秀突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翻出块玉佩,是之前在骨镇捡的,上面刻着匹小马。“这是在镇外的老槐树下捡的,玉佩背面刻着个‘文’字,你认识吗?”
姑娘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接过玉佩贴在胸口:“是他的!他说等赚够钱就买匹白马……”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棺材也跟着化作青烟,“告诉他,我不等了,我去前头路口等他,省得他找不着……”
随着棺材一口口消失,石碑上的“轮回阵”三个字渐渐淡去,周围的树木开始往后退,露出条蜿蜒的小路。达初的金狐尾扫过最后一口棺材,里面的小姑娘突然把布老虎塞给春桃:“这个给你哥,他上次帮我捡布老虎时,说他妹妹也喜欢这个。”
春桃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攥着布老虎和药篓,跟着众人往小路走。林子里的树还在悄悄移动,但这次它们不再挡路,枝叶在头顶搭成绿棚,漏下细碎的阳光,照得前路亮堂堂的。
“前面该到迷雾渡了。”达初望着路的尽头,那里飘着层粉白色的雾,“听说渡上的船不用桨,靠人的回忆当船票,要是回忆太浅,船就会沉进水里。”
小海突然拍了下手:“那正好!我昨天刚跟春桃学了段她哥编的童谣,说不定能当船票——‘迷踪林,绕啊绕,绕到渡头见船摇……’”
歌声顺着小路飘出去,粉白色的雾里果然传来摇橹声,像有人在回应这不成调的哼唱。春桃望着雾里渐渐清晰的船影,突然笑了,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她知道,再往前走,就能看见哥哥了。
迷雾渡的雾是活的。粉白雾气像无数根软绵的手指,轻轻搔着人的皮肤,带着股甜腻的脂粉香,闻多了头晕目眩。水面上漂着艘乌木船,船身斑驳,挂着褪色的红绸,船头站着个撑篙的老妇,脸藏在斗笠的阴影里,只露出双青灰色的手,指甲长而卷曲,像鸟爪。
“上船的,交船票。”老妇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篙子往水面一点,船身猛地晃了晃,荡开的涟漪里浮出无数张模糊的脸,全是闭着眼睛的,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
“回忆当船票,是吧?”小海往船边凑,刚想开口唱童谣,就被达初拽了回来。金狐尾扫过水面,那些小脸突然睁开眼,瞳孔是黑洞洞的,直勾勾盯着小海的喉咙,吓得他往后踉跄了两步。
“不能说出口。”达初的声音压得极低,狐火在指尖跳动,映出船板上的刻痕——那些刻痕是无数细小的牙印,“这雾会偷话,你说的回忆会被它嚼碎,变成钓饵。得在心里想,想最真的那段,让它自己飘进船里。”
春桃握紧了布老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篓上的“林”字。她在想哥哥背着她爬山路的样子,他的后背很宽,汗味混着草药香,她说“哥,我长大给你娶个会做饭的嫂子”,他笑着骂“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手里却把给她编的草戒指戴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