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喉结滚动,突然提高声量,“本官最敬重读书人。”
他亲自解下车辕令牌塞过去,“车马您尽管取用,此去风雪漫漫,千万保重。”
沈砚书在楼上轻笑:“好个‘敬重读书人’。”
他眼神勾勾陆昭沉寂的视线,“那老狐狸袖中藏着的,怕是……”
“司礼监令牌。”陆昭声音很低,却能清晰地传到沈砚书耳中。
“一个夫子,怎麽会有司礼监的令牌?!”沈砚书瞳孔骤缩,指尖已按上腰间佩刀。
衣袂翻飞间却被陆昭擒住手腕,“先别轻举妄动。”
陆昭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带着血锈味。
他反手合拢木门,年久失修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司礼监的令牌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沈砚书眼中精光闪过,“必须设法拖延他们的行程。”
“你打算怎麽做?”陆昭问。
沈砚书唇角勾勾,声音浸着蜜糖般的恶意,“当然是,破坏马车。”
他已经推开窗棂,警告陆昭,“陆百户,咱们各干各的,不许拦我。”
说罢,便准备往下跳,清冷的气息紧追其後将他笼罩。
陆昭宽大的手掌扣住沈砚书的腰肢,带着他利落地翻出後窗。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两人轻巧落在松软的积雪上。
“别出声。”陆昭的呼吸扫过沈砚书耳畔,随即拉着他隐入马厩的阴影中。
沈砚书的确没出声,他只是默默地将暗器塞进陆昭掌心,带着对方的手指抚过机括凹槽。
陆昭眉峰几不可察地蹙起,探究之色在墨黑的眸子里转瞬即逝。
沈砚书弯起桃花眼,露出个纯良无害的笑容,
“我知道陆大人最擅长制造意外了。”
陆昭指尖微顿,随即精准扣住机括核心,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脆响,榫卯内部结构已被巧妙篡改。
他收回手,“三里,官道第三个弯处,车轴会断开。”
沈砚书笑吟吟替他拂去肩头木屑,“我果然没看错陆大人。”
话音未落,旁边草料堆突然剧烈晃动,沈砚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到草料前用刀鞘挑开。
正要挥刀,却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落出来。
那是个约莫十二三岁的书生打扮的小孩儿,满脸煤灰也掩不住惊惶之色。
他死死攥着半块碎裂的砚台,举起来朝沈砚书砸去,沈砚书微微侧身,小书生就跌倒在地上了。
沈砚书蹲下细瞧,“和那个假夫子带的学子一样的衣袍样式。”
小书生又要举起砚台,被沈砚书用刀鞘抵在地上。
他挑眉打量着小书生通红的眼眶,“脾气倒不小。是不是因为爱闹性子,你那个假夫子才不肯带你进京,所以你自己偷偷跟来?”
小书生突然仰起脸,泪水在煤灰脸上冲出两道白痕,“你胡说八道,我们才不想进京。”
“还嘴犟,为什麽不愿意进京?京城繁华,国子监更是全天下学子向往的去处。十年寒窗苦读,国子监更有可能金榜题名。”
“哥哥也和我这样说。”小书生攥紧的指甲陷在砚台上,“所以我不愿意进京,他替我来,可是,可是我知道,根本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沈砚书一点点往外诱。
小书生也发现自己被套话了,猛地咬住嘴唇不说话,黑眼睛里闪过慌乱,更有一份倔强。
沈砚书叹口气,蹲下身用袖口轻轻擦掉他脸上的煤灰,“小孩儿,你叫什麽?”
孩子松开抓住砚台的手,警惕地往後缩了缩,嘴唇抿成苍白的直线。
他不相信任何人。
“别怕,我们可以帮你。”沈砚书将声音放得很软,像在安抚受惊的雀儿。
沈砚书扯出温暖的笑意,扶住他单薄的肩膀,指腹小心避开破败棉袄下可见的青紫伤痕,
“我们不是坏人,你也看到了,他们想坐马车离开,我们破坏了他们的马车,和他们不是一夥的。”
小书生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砸在沈砚书的手背上,洇开深色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