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酒壶顿时成了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场,在方寸之间微微震颤,壶中的酒液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坐在主位的钦天监监正魏良见状,眯起略显浑浊的眼睛,如黏腻的蛛网,缓缓缠上沈砚书。
灯下看人,更添三分颜色。
只见这“小厮”骨相清绝,鸦羽般的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随着他呼吸微微颤动。
许是与陆昭暗中较劲,此刻他薄唇紧抿,本是极淡的绯色,此刻被贝齿无意识地咬出一抹秾艳,宛若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魏良带着几分了然,打趣道,“欸,陆百户,既是你中意的男倌儿,何必藏着掖着?一起坐下饮一杯,如何唐突佳人,赶紧赔罪。”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响起几声暧昧的低笑。
陆昭周身气息骤然阴冷,他猛地转头看向魏良,眼神锐利如冰刃,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地上,
“他,不是男倌儿。”
那语气中的怒意毫不掩饰,让在场衆人都是一怔,连魏良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陆昭猛地出手,不等沈砚书反应,便已将那酒壶夺过,“哐当”一声重重掷在桌上,琼浆溅湿了华美的桌布。
他一把攥住沈砚书的手腕。
“走。”
他声音低沉,拽着沈砚书离开这处是非地,径直穿过层层纱幔,将一室喧嚣甩在身後。
沈砚书被陆昭攥得手腕疼,踉跄地跟在他身後。
他擡眼望去,连陆昭的背影都好似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
沈砚书有些莫名,他从未见过陆昭如此外露的震怒。
直到南风馆的门口近在眼前,沈砚书哇哇大叫起来,“陆知微!你放开我!”
陆昭非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声音冷得像冰,“我说过,这个案子,不准再查。”
“你愿意当狗,不敢查,我不怕。”沈砚书被他激得口不择言,语气阴阳怪气。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陆昭的心里。
他脚步猛地一顿,周身气压骤降,攥着沈砚书手腕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显然气得不轻,
“听话。”陆昭低喝。
沈砚书闻言,猛地发力挣脱,“你是我的谁,我记得咱俩已经没有关系了,你我割袍断义。”
说话,还要撩起袍子准备撕。
陆昭扣住他的手腕,将人猛地往自己身前一带,逼近的距离让彼此呼吸可闻,
“你非要……这麽气我。”陆昭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低沉喑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里此刻暗潮翻涌。
沈砚书冷哼一声,挣脱出来,转身接着往南风馆里跑。
可他刚迈出一步,腰间骤然一紧,天旋地转间,竟被陆昭直接拦腰扛上了肩头。
“陆知微,你放我下来。”沈砚书又惊又怒,手脚并用地挣扎。
陆昭却充耳不闻,扛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街角停着的马车旁,毫不客气地将他塞了进去。
不等沈砚书爬起,陆昭在他身上几处xue位重重一点。
沈砚书顿时浑身酥麻,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用一双喷火的眼睛死死瞪着陆昭。
陆昭对车夫沉声吩咐,“送他回府。”随即“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马车辘辘驶离,只留下沈砚书在车厢里,瞪着车顶运气,心里把陆昭骂了千百遍。
*
翌日,醉仙楼。
沈砚书懒洋洋地倚在二楼栏杆处,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垂落的流苏。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小二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目光一直盯着酒楼门口,直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酒楼大门盈盈走入。
那女子戴着帷帽,轻纱遮面,径直走上二楼雅间。
正是惠娘。
昨日在南风馆虽然未能接近,幸亏他早有准备,趁乱在递给惠娘的那只酒壶底,藏着一片纸条:柳娘申冤,醉仙一见。
他当时只是赌一把,赌这对双生姐妹情深,若柳娘当真含冤而死,身为姐姐的惠娘绝不会坐视不理。
如今看来,他赌对了。
惠娘冒险前来,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砚书凝神细观,见惠娘身边跟着两个目光精悍的家丁,寸步不离,显然是魏良派来看守她的眼线。
惠娘走进雅间从容落座,对两个家丁吩咐了几句,两个家丁犹豫片刻,可只有一个人离开了,另一人仍如铁塔般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