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反的是,徐知庸很少和自己说话,像是他一眼就洞穿严自乐没有艺术的天赋,因此他没必要和严自乐说话。严自乐有时期期艾艾叫他,徐知庸只扭头进了暗房。
“那以前他们也这麽吵?”
严自乐还是摇头,他说:“应该也没有,我记得不是很清,之前一直在上课。”
在严自得还未抵达严家的那段日子里,小小严自乐的日常就是睁眼穿衣,由管家领着去不同教室丶宴会,扮演着恰当的角色,最後套着角色的壳躺在床上,什麽都不要想,只要记得闭上眼就好。
只是有时候醒来,严自乐会恍惚,现在自己是在哪里,可以摆出丧气表情了吗?可以失去所有礼仪地瘫倒吗?
“噢。”严自得干巴巴应声,他抓了一把草去捏,指腹上全都浸满暗绿的汁液。
他完全能想象到严自乐的七岁之前,无非和现在一致,只是当时鞭挞的鞭子是由妈妈挥下,现在变成了严自乐自己。
严自得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严自乐,你会不会累?但话语到了嘴边却简化成一个喂。
该死的嘴巴。严自得捏捏手指,汁液被他弄得到处都是。
严自乐看过来:“怎麽?”
说完他又低头看表,“我得走了,等下还有个会要跟妈妈一起出席。”
严自乐站起身,擡脚踩过柔软的草坪,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曾在一个闷热的下午躲去花园,太阳拷打着他,他在心里对太阳说对不起请原谅我,他今天想要偷懒。
最後是严自得先找到的他。
严自得当时气喘吁吁,拨开垂下的树枝,日光狂奔而来,严自乐眯着眼,仰起头,看见严自得虎起脸叫他:
“严自乐!”
严自乐停下脚,他低头看向严自得,他的弟弟依旧有着和小时一样看上去总在生气的脸。严自乐以前认为严自得是在气自己,现在他不这麽觉得了,他想严自得只是公平地憎恨现在所有。包括自己。
“干什麽?”
当时严自得很大声说:“找你好久,要吃饭了,快点走。”
但这次严自得只是看他好久,最後低下脑袋,说了一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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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之後,天气渐冷,常小秀洗澡时摔跤进了医院,昏迷不醒许多天。严自得嗅到离别的气息,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家里业务也出了点问题,严馥领着严自乐忙前忙後,经常严自得半夜惊醒,严自乐依旧没有回来。
小胖那边倒生气十足,他发了重誓非要将那害自己损失零食大礼包的人抓来,粉头发的挑选一大堆,最终将嫌疑对象定到隔壁班刚来的转校生身上。
但严自得没心思掺合应川这些玩闹事儿,他近来生活得很紧,不敢走神,于是便整天得睡觉,又在夜里整夜得睁眼。
睡前他总想到安有,想他怎麽那麽小就面对死亡,睡不着时又从衣柜里翻出早就没有气味的睡衣。严自得有时认为自己该哭,可是他越长大就越流不出眼泪。
索性半夜起身写东西。常小秀教过他的,当有些情绪没办法由身体表达,那就写下来,婆婆总是说,写下来就好了。
于是严自得写了千千万。
小时候严自得写诗,其实只是在写碎掉的句子,是常小秀将它们拼接起来,裱装在框,这才成了一首完整的诗。徐知庸也是看了常小秀给他们发的照片後才确定,严自得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天赋。
现在严自得却很少写诗,一是常小秀不在他身边,二是写诗总需要一些短促且有力的语言。很可惜,严自得早没了小时候踮起脚就能捅破天的力量,他开始学着常小秀那样絮絮叨叨写故事,但他却从没有渴望自己成为什麽作家。
严自得从来不做不切实际的幻想。
第一场秋雨过後常小秀醒来过一次。严自得没有带伞,淋了大半的雨跑来,严自乐比他先到,正站在病房外。病房里严馥帮着常小秀摇起病床,婆婆在笑着,但妈妈却冷冰冰着一张脸。严自得仔细看了,妈妈的眼眶有点发红。
严自乐先开了口:“下雨了?”
“废话。”严自得抖抖外套,雨滴溅到严自乐身上。
秋雨跟针一样,严自得摸了把脸,他扭头看严自乐。几天不见,严自乐看起来更加疲惫,眼下乌青很明显。
“啧。”严自得故意将声音弄得很响,严自乐侧眼看他,他才说,“你能不能多睡点觉?现在跟鬼一样。”
严自乐冷淡嗯了一声。
严自得咂摸出点不对味,这会儿缓了点语气。
“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