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表情越发不悦,他挣脱严自得握住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半步,很警惕说:“你捏得我好痛,你是怎麽了?吃错药了吗?”
严自得也想知道,这些话他都想原封不动复述给安有。
心跳声在此时巨大,心跳像是霎时间分裂出千万个,它们藏进严自得脑海丶血管丶喉咙,在每一个严自得需要用力呼吸的地方大力地狂跳。
咚咚丶咚咚。
严自得感觉脑袋要炸开,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也後退半步。
他终于认清这个事实:“你不是小无。”
对面的人露出惊诧神情,语气很坏:“什麽啊,严自得,我是安有啊,你是不是疯掉了,我要叫爸爸给你看看脑子。”
语气丶神态,包括说话的方式其实都很像安有,只是他比严自得记忆里的安有更加跋扈丶骄纵,看起来更像是真正的少爷。
那安有呢?严自得死死盯着他,说:“安有呢?为什麽是你,安有呢?”
哪怕对方和安有有着同样的脸,如出一辙的神态,但严自得依旧能确定这根本不是安有。
“你疯掉了吧,”安有往後面退了又退,他冲着下面大叫,“妈妈!妈妈!你快点上来!这个人他好奇怪!”
这更不对了。记忆里安有和许思琴很少有这麽亲昵的时刻,他们之间没有那麽自如,相比起许思琴,安有其实和安朔关系更好。
严自得想自己真是疯了,他低头看地板,又擡头看天花板,但这些平面依旧稳固,没有扭曲,没有崩裂,甚至连刚刚触碰到的安有体温也是真实的。这一切都不是梦境。
许思琴急急忙忙赶来,她将安有抱在怀里,很紧张看向严自得,像把他当成了一个精神病,她说:“你要干什麽?”
严自得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他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安有抱着妈妈在她耳边小声诉苦,严自得捕捉到关键词,安有在说他疯子丶奇怪,赶出去。
这怎麽可能会是小无?
身体里仿佛有一万只海豚跃出水面,严自得只觉得自己此时浑身发紧,血管发痛,最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麽,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理解此刻局面。
他跌跌撞撞离开别墅,一路上不断在念叨:“这是假的,是梦,我还没醒。”
但身体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疼痛却又不断提醒着他这并非梦境。
此刻他浑身发痛,大脑失去一切判断能力。他走在路上,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水里,摇摇晃晃,他站不稳,跌倒在地上,肘部磨出红痕,严自得盯着伤口许久,他终于确定:
这一切不是梦境。
但这怎麽会呢?小无说的是两天,严自得很听话,难得听话等待他两天,他以为停顿能让他们更好地相处,怎麽结果却变成安有消失?
这怎麽会呢。
严自得控制不了呼吸,胸膛丶鼻腔像是飞舞着千万只蝴蝶,他想要大叫,想要呕吐,想要将这些恼人的瘙痒和痛苦全然吐出。他想呕出时间,他在想,是不是把这两天全部吐出来了,他们就会回到那个该死的雪天之前?
视线开始模糊,耳际逐渐空茫,严自得行走,跌倒,爬起,他抓住身边一切能看见的人去问:
“你知道安有吗?”
没有人回应他,也许是这样,或许也是到最後严自得根本听不见任何的声音,他只是走着,跌倒,又爬起。
严自乐又出现在他身边,沉默着,鬼一样。
严自得看了他一眼,说:“你怎麽又来了。”
严自乐沉默着跟进,四足轻巧踏跃。
他不说话,严自得也不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更不知道现在究竟能怎麽去做,他只是向前走。沿着不久前安有带过他的路线那样前进。
他走过家门,往里看了一眼,他对严自乐说:“你不进去看看?”
严自乐看他:“我死的时候什麽样子你不是很清楚吗?”
严自得当然知道,他在几百个日夜里都枕着严自乐的死相入睡,这是他该得的罪。所以他从不祈求下雪,雪能洗涤一切罪恶,但只有他不配赎罪。
严自得说:“你真没意思。好恶心,好讨厌。”
严自乐:“你在说你自己吗?”
严自得扯扯嘴角:“你就是看我笑话来的?我活过十九了,过的这麽惨,你满意了吗?”
严自乐突然顿住,他问严自得,眼睛黢黑:“我什麽时候死的?”
严自得说:“十五岁。”
一个奇数位的年纪,严自乐在夏天死去,在严自得的眼前死去。
“你知道的。”严自乐静静望着他,他身影逐步消融,“你早就意识到了不是吗?”
又是同样的话语,仿佛所有影子同时开口,叠声着:
你早就意识到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