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继续道:“今天学校有一点事所以我回来晚了。”
妈妈还是没有回答。
她脸上似乎萦绕着一层薄雾,父亲坐在她的身边,正沉默轻抚她背脊。
悲伤在此刻仿佛具象化成一种透明的介质,其轻盈包裹着父母,将严自得与他们完全隔开。
妈妈只是啜泣着:“我的自乐呢?”
这次轮到严自得无言,他盯着鞋尖,甚至还有时间来抽空推测妈妈下一句要说什麽。
他想,妈妈下一步会亲自揭露这个长达四年的事实。
“我的自乐死了。”
声音哀愁似浪卷,严自得面无表情点头。
他附和:“对啊,死了。”
严自乐早就死了,死在四年前,死在严自得还有闲心为他伤悲的年纪里。
现在严自得哪里还有更多的心思为他忧伤,人对于死亡的痛苦存有时限,但父母不是,他们只有在严自乐祭日时才肯挤出一些他们积压已久的痛苦。
紧接着,他们将这样的痛苦涂抹到严自得身上。
首先是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嚯丶嚯——严自乐死前也这麽喘。
如此沉重丶虚弱丶疼痛。这是严自乐。
但妈妈的喘息却是如此单薄丶绵长丶虚僞。
三丶二丶一。
严自得後退一步,他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妈妈便尖叫着:
“为什麽死的不是你??为什麽你没有死去,为什麽偏偏是我的自乐死掉?”
严自得耸肩,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但每一次,他心中依然难免有些刺痛。
“命运啰。”
严自得轻飘飘丢下他得到的结论。
他思索了太久,自从严自乐死後他就开始思考,他不断诘问命运,询问原因,想明白天平之上严自乐和自己之间为何他生命具有的质量更轻。
但命运从不予以他回答。
到最後,他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命运。
无理由就是命运,质问无果也是命运。
但妈妈此时根本听不进去这些,她陷入一种癫狂状态,透明的泪水在她脸上看起来像极胶水,它们黏着丶滚落,粘连着每一道肌肤,留下肉眼可以见的痕迹。
“该死的是你,该死的是你,严自得该死的是你!”妈妈歇斯底里。
严自得低低嗯了声。
他有些想逃。
但审判远没有结束。
紧接着,妈妈的语调骤然软了下来,柔弱得几乎要融化:“我的自乐。”
严自得莫名笑了下。
他想严自乐现在分明在墙上在土里,而绝不在妈妈的话语里。
妈妈道:“我的自乐,他从那麽小就在我身边,我看着他长大,怎麽就离开了我呢?”
严自得好声好气打断她:“你错了妈妈。严自乐从来都是我养的,你们根本没有怎麽养过他,你们所谓的爱他也只是爱他带给你们的价值罢了。”
话音刚落,妈妈的表情再度骤变,她此刻仿佛完全失控,疯了一样抓起身边所有的东西丢向严自得。
剪刀丶花瓶丶茶杯。
一切触手可及的物件全都由他的妈妈亲手朝他丢来。
妈妈在此刻完全变作一个状态,一个代称,在他这里无五官丶无表情丶无姓名,只是一个片面的符号——
妈妈。
严自得躲闪不及,依然被飞来的书页划伤了眉骨,鲜血顺着眼皮流淌,他不自觉地眨了下眼,视线瞬间被血染红。
“哈。”严自得擡头抹去额头上的血,疼痛在手指触及到伤口後才姗姗来迟。
他对此早已习惯,而习惯使他厌烦。
他顺着惯性道歉,毫无波澜:“对不起,妈妈你说得对,该死的是我。”
“但是,”严自得顿了下,语气平淡得像是自言自语,“那你们为什麽不在我还没出生时就杀死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