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是一个庞大却又遥远的概念,旧世纪玛雅人曾预言2012年世界末日,但时间照旧推动,世纪更叠,末日的影子只在2012年前死去的人记忆中存在。
现在抵达新世纪,所有人都生活在标准化的幸福之中,连不幸都变得遥远,更何论末日,大家偶尔讨论,却从不相信它会降临。
“不知道。”严自得如实回答。
说罢他又耸耸肩:“但估计远得很。”
婆婆还是在问:“有多远?”
“不知道。”严自得哪里会测算时间的长度,他起了一个新问题,“但就算流星来了,都世界末日了,我们都早死了,许愿还有什麽意义呢?”
婆婆沉默了下,严自得也没奢望从她口中获得答案,毕竟他的提问纯粹心血来潮。
说实话,他根本不信许愿,流星只是彗星的残骸,一颗瓦解的星体,一片宇宙的垃圾,仅此而已。
严自得站直身体,跺跺脚,口腔被冻得有些发麻,他吐了下舌头,转头就开始在厂内寻找颜料和笔,趁着还有时间,他计划再将自得建造厂的字补一下笔划。
他刚翻出蓝色颜料,就听见婆婆冷不丁来了句:“…总能看见的。”
严自得:?
他叼着棒冰,一手捧着颜料一手拿笔去沾,还要一面含糊问道:“看见什麽?”
“你希望看见的所有。”婆婆道,她看起来神神叨叨,语速渐快,“你期望获得的,看见的,遗憾的,无论是人还是事物,只要你念想够强烈,你一定能看见。”
严自得拧起眉,他补上自得里面的横线:“婆婆,你缓缓。”
什麽念想什麽期望什麽一定,这些词汇组合起来含糊丶玄妙丶更无意义,严自得都要怀疑这是否是什麽邪教的宣传语。
再退一万步,凭她这麽想见流星,但流星依旧不来就可以印证她想法的错误。
但婆婆非但不停,反而还说道:“你也有极度後悔的事吧。”
严自得描字形的手一顿,他咬断最後一口棒冰:“没有。”
“没有什麽好後悔的,也没有什麽特别需要拥有的。”严自得垂着眼描下最後一笔,自得建造厂重新拥有油亮的色彩。
“那你之前——”
“噢,只是觉得信一下这些东西挺好玩,实际上我许愿的什麽都没有实现。”
这是一句半真半假的谎言。
关于死去的愿望全都破灭,但总有些最隐蔽的愿望成了真。
只是严自得从不同任何人言说,因此他无法判断神灵的真僞。
“但信一下也挺好的。”严自得微微一笑,“人活着总得相信什麽,也讲不好流星来的时候你所有愿望都成真了。”
婆婆嗫嚅着,但话语只在她口腔内打转,凑近了才稍微听到一些关键词。
流星丶许愿丶成真。
词语翻来覆去颠倒于唇齿之间。
严自得听得有些腻了,他收拾好颜料。
咔哒。
天空在八点眨下第二次眼,天幕黢黑,繁星渐显,建造厂内翻金属片在夜色中泛着冷冽的银光。
天黑了。
严自得收起牌匾:“天黑了,我得先回家了。”
他坐上那辆粉色痛车,哪怕月色再暗淡,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什麽白痴二次元,羞耻心让他果断戴上头盔。
“先走了啊婆婆。”严自得发动电驴,“还是祝福你啊,希望你愿望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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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回家时月亮正好满月。
严自乐也是在这麽一个月亮下埋葬的。
严自得停下车,低低叹了一口气,刻意延长的时间并没有完全消弭他进入家门的抗拒,他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最後还是推开了门。
屋内静得可怕,只能偶尔听见几声啜泣,电视机暗沉无声,墙面上严自乐依旧和他走时一样,宁静且平和地望着这一切。
严自得扫了他眼,嘀咕:“就你一个狗过得舒坦。”
今天不是一个可以开口驱散空气中凝滞的日子,严自得此时连迈步都小心翼翼,他缓慢擡脚,缓慢落地,假装自己只是一团流动的风。
但妈妈根本没打算放过他。
“严自得。”
还是来了。
自从严自乐死後,每一年的这一天,严自得的审判便如期而至。
仿佛是严自乐故意用这种方式不断证明自己的存在。
严自得乖乖笑了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