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寂只是在看见书桌上那几张写满字的纸张时,倏地想起,林屿阔从前给他写过信,但不是那种正式信件,而是学校老师留的假期作业——
给家长写一封感谢信。
极其形式主义的任务,林屿阔却完成地格外认真,因为那时的他对段青寂尚且抱有崇拜丶感激之情,他扮演着完美的“被收养者”身份,在信件中写满了自己对段青寂的关心,希望他能注意身体,不要过于劳累。
那封信段青寂甚至没怎麽仔细看,毕竟林屿阔提前告知他,那是老师留的作业,对于这种作业,段青寂也有经验。培养学生感激丶回报之心几乎成了所有老师的基本准则,但他们的培养方式总是格外敷衍了事丶大致相同,这也导致段青寂这个完全没感受过父母“疼爱”的孩子,写了将近三十封感恩信——那是初中假期的道德教育作业。
因此,段青寂自然了解这种信件中的言语有多虚僞,他自然不会浪费时间去钻研信里的内容,只是草草看了几眼,便接着低头看手里的文件。
可现在,这可笑的记忆再次涌现,甚至操控了段青寂的大脑,驱使着他付诸行动,去查看书桌上的“信”。
段青寂一步步地走近。
待他站定在书桌前,低头去看时,却发现那上面写的只不过是一些基础知识点,别说和“信”挂鈎了,这里面甚至连半点儿个人情绪都未掺杂。
段青寂顿时发觉他方才的猜测丶冲动有多愚蠢。
他在期待什麽?
他想看见什麽?
感恩信还是忏悔信?
抑或是彻底断绝关系的坦白信?
段青寂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现在像个傻子。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从此之後,阿姨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间卧室,打扫卫生的工作只能由段青寂来做。他自然不愿意继续接触这些让自己犯蠢的事物,便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遗忘,似乎直接将自己说的话抛在脑後了般,放任这间卧室落了灰。
但某天,段青寂进入书房找以前的资料时,却突然听见了接连几道细碎的声响。这些声响极其含混模糊,却和老鼠声有些像。
段青寂再次想起了那间卧室。
太久没打扫,它是否已经脏得不像样子,才进了老鼠。
这可能性不太大,无论如何,也不该出现老鼠,段青寂完全可以将那声响归结为耳鸣,继续选择忽视,但阴差阳错,他却推开了那间卧室的门。
再次明亮的卧室里面已经布满灰尘,甚至有了明显的潮闷味,段青寂皱着眉头走了进去。
他顺势开始搜寻每个角落,找着那些招人恨的“老鼠”。
“老鼠叫”时不时响起,指引着他寻找的路线,但段青寂将每个角落都找遍了,身上蹭满了灰,鼻腔里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苦味,房间也被他翻得乱极了,他却始终没找到“老鼠”。
终于,段青寂意识到自己这样找下去根本没什麽用,便直接坐到了书桌前的椅子上,点了支烟。视线穿过漂浮着的烟雾,仔仔细细地掠过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他记忆力不错,似乎在捉“老鼠”的过程中,他也记住了房间内存在的全部物件。段青寂也发现了,林屿阔带走的东西很少,几乎是把全部东西都扔在这儿了。
这屋不再是卧室,而是个垃圾场,因为这里堆满了没人要的垃圾。
段青寂找不到林屿阔的忏悔,找不到他的歉意,甚至都找不到他的一丝犹豫。
段青寂原本觉得自己教得挺失败的。
但现在从其他角度来看,或许也算是种另类的成功。
太讽刺了。
段青寂教会了他怎麽决绝地离开自己。
段青寂夹着烟的手扶着额头,白烟顺着烟尾巴飘进段青寂的眼睛,将他的眼眶熏得通红。
到底哪儿做错了?
他到底错在了哪一步?
为何明明是他被羞辱了一顿,林屿阔却像满腔委屈一般,直接逃离到了那麽遥远的海市?
或许他原本就没想过留在哈市。
段青寂想,他心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