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寂的种种表现只能代表一件事——
彭荟对他说了什麽。
而段青寂听了那些话之後,对他産生了过度的怜悯。
是了。
只能是这样。
林屿阔几乎能猜到彭荟对他说了什麽。
毕竟彭荟这麽多年还记得的,只可能是那些事。
林屿阔死死地盯着段青寂,忍无可忍地说:“你说话啊段青寂。”
段青寂低垂着眼皮看他,视线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段青寂说:“她说了你小时候的事。”
果然如此。
林屿阔得到答案後,一反常态没再继续追问,而是後退两步,像个没事人般笑了下,语气自然地说:“她不和我叙旧,反倒和你说那些烂事,真讨厌。”
林屿阔又伸手理了理段青寂被抓皱的衣领,平静地说:“算了,说了就说了吧。”
他放下手,调转脚步,从段青寂身边擦肩而过。
走了。
林屿阔直接走了。
段青寂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愈来愈远,直到一道“嘭”的关门声响起,周遭回归死一般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段青寂才擡起脚步,走到书桌後,坐到了沙发椅上。
沙发椅表面冰冷,已经没了林屿阔留下的温度。
段青寂点了支香烟,在黑暗中,怔怔地走着神儿。
他是在早上去探望的彭荟。
林屿阔出发去了考场,他就开车去了医院。
彭荟应当是早就看过他的照片,认得他这张脸。至于照片是从何而来,段青寂猜测着,只可能是林屿阔祖父给她的。
或许祖父在临死前,他已经联络到了彭荟,但出于种种原因,他并未告诉林屿阔,也没把林屿阔再次交付到彭荟手上,而是转头找到了他这个看起来能有些善心的陌生人。
而这“种种原因”,段青寂也考虑过,毕竟他是真切地接触过祖父这个人,与他接触的时间也不算短,保守来说,无非就是祖父也认为林屿阔是个“烂摊子”,把他扔给彭荟,祖父认定彭荟会受累,哪怕女儿狠心离开多年,他也不忍心再破坏女儿如今平稳幸福的生活。
但这样假设下来,遗産之所以能交托到林屿阔手中,无非就是彭荟本身也不想要。
所以,林屿阔才能得到老房子和钱。
而将林屿阔交给段青寂,也不过是祖父的无奈之举,他仍有些良心,不忍将林屿阔留给那些毫无情分可言的假亲戚,却又走投无路,冷漠地将林屿阔扔到段青寂手里。
人总是如此矛盾,段青寂一直都知道。
所以早在最初他推测出这个结论时,第一反应就是终止这个猜想的继续推断,因为这对于林屿阔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而彭荟对他说的,无非就是林屿阔小时候的事。
她在努力告诉段青寂,林屿阔小时候有多可怜,像是想用这种手段来软胁迫段青寂——
没人要他,他从小可怜到大,你一定要对他好。
一定要。
段青寂抽完那支烟,就回到了卧室。
他现在心底乱糟糟的一片,就像是迂堵在下水道深处的一团头发,无论如何都掏不干净,只能这样被迫接受其干扰。
不厌其烦。
段青寂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
这几年他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次都和林屿阔有关。
他梦境中央的主角,永远都是林屿阔。
这次,他跟随着彭荟的讲述,回到了林屿阔的小时候。
“我和他爸在一起太早,生下他的时候也太年轻,根本就没有养活他的本事,却还不知天高地厚,不听家里劝告,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切都能过好,可我俩是在一起,心却越来越远。”
“林屿阔两岁的时候我才知道,他爸沾赌,那时候我们连房子都没买,一家三口就挤在出租屋里,房租一个月两千块钱,不多,每月工资甚至能剩下点儿,存到银行卡里,他爸每个月都拿着几百块去赌,有输有赢,刚开始他只说赢,绝口不提输的事。”
段青寂的视线定格在某一处,那里像是放着个小小的黑匣子,随着耳边彭荟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黑匣子也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那寸小小的屏幕。
屏幕上是黑白色彩的画面,单调的色彩给人带来浓重的压抑感。而那画面中央,正是孩童时期的林屿阔。稚嫩的面庞牙牙学语,正是段青寂在彭荟那儿看过的林屿阔小时候照片里的模样。
林屿阔小时候体弱多病,尤其是三四岁的时候,几乎每周都要去诊所打针,年轻的夫妻尚且不懂得该如何养育孩子,只知道每次生病都要带去医院打针,根本不敢尝试按照医嘱小剂量地喂药。
因为在他们看来,打针好得更快。但随着药液输入越来越多,林屿阔的身体也出现抗药性,于是每次他病起来都像个没法用金钱填满的虫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