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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初透,江昙的剑锋在熹微中划出一道银弧,却蓦然滞住。剑尾玄色流苏不知何时凝了一层晶莹冰晶,细碎的寒芒攀附其上,宛如星河倾落。
这不像是天道宫的霜露。
他怔然盯着剑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冰纹。剑刃未动,寒气却已自行流转,勾勒出半道未成形的剑诀。
这是……截天七式——雪封千里。
可他分明从未学过。
“江昙兄这是……顿悟了?”
带笑的声音自桃树下传来。江昙骤然回神,只见沈灼渊斜倚树干,玉冠松散,正将一颗蜜饯抛向空中。
琥珀色的糖渍在他指尖一闪,又被灵巧地接住。指尖金丝蜜饯转得晃眼,偏那笑意比蜜饯还甜上三分。
“沈师弟说笑了。”江昙收剑入鞘,冰晶簌簌而落,“我连剑谱都未翻完,何谈顿悟?”
“是麽?”沈灼渊轻笑一声,突然屈指一弹。
“啪!”
檐下垂露应声而落,正溅在李然宗手边的茶盏里。褐红茶汤倾泻而出,漫过案上那方赤玉,将刚刚浮现的黑莲纹冲得支离破碎。
李然宗猛地擡头,眼底猩红骤现又隐。
“手滑。”沈灼渊晃了晃蜜饯包,金箔纸沙沙作响,“少门主吃糖消气?”
白玉案几发出细微的“咔”声,李然宗指节已然泛白。
恰在此时,卫子谦端着青玉茶盘踏入凉亭,一眼便瞧见沈灼渊失手打翻的云纹茶盏,滚烫的茶汤泼洒在李然宗绣着金蝉纹的袖口上,这位少门主脸色骤变,腰间本命剑沧啷弹出三寸寒光。
“李师兄息怒!”卫子谦连忙上前打圆场,“沈师弟向来毛手毛脚,我替他赔罪。”
他说着,从食盒里取出一碟桂花糕,又放了一包茶叶推到李然宗面前:“这是家父从南海带来的雾凇茶,权当赔罪。”
沈灼渊挑眉:“小王爷今日怎麽这般大方?”
卫子谦轻咳一声,耳根微红,低声道:“那日幻境里……多谢你救我。”
幻境内,卫子谦险些被噬梦妖吞噬,试炼中,又差点被业火焚烧,是沈灼渊一剑斩碎妖雾,替他灭了业火,将他拉了出来。
沈灼渊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捏了块桂花糕丢进嘴里,甜香在空气中弥漫着,衬得眼底笑意愈发懒散。
而案几旁,李然宗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卫兄可曾想过,有些巧合,”他的指尖在赤玉面上轻轻一叩,“未必真是巧合。”
卫子谦吃点心的手微微一滞。
沈灼渊咬碎口中蜜饯,甜腻的汁水在舌尖绽开,他笑得眉眼弯弯:“少门主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救人还救出罪过来了?”
亭外风过,一树桃花簌簌而落。
回廊尽头不知何时立了道雪色身影。无烬雪的衣袂被风掀起涟漪,宛如冰湖上将融未融的最後一抹寒霜。
李然宗立刻起身行礼,姿态恭谨,可袖中的玉佩上,血丝却悄然蠕动,凝成两个细小的字很快又消失。
“雪尊大人!”
沈灼渊眼睛一亮,几步追上去,衣袂掠过玉阶,袖中变戏法似的抖出一方油纸包:“新得的蜜饯,尝尝?”
卫子谦在一旁低声嘀咕:“这沈兄怎麽比我还爱献殷勤……”话未说完,又猛地噤声,随即故作镇定,拂袖而去,背影端得一副倨傲模样。
江昙嘴角微抽,垂眸盯着剑穗上晃动的玉珠,眉头紧锁,似在沉思什麽。李然宗则静坐一旁,目光空茫地望着茶盏中沉浮的叶梗,仿佛魂游天外。
净寰云殿的玉阶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後。无烬雪步履从容,雪色衣袂分毫未动,身後却缀着个喋喋不休的影子。
“雪尊走慢些。这蜜饯可是我排了三个时辰队才买到的。”沈灼渊晃着油纸包,青色衣袍扫过阶前云絮,“新出的雪梨膏,您尝……”
无烬雪蓦地驻足。沈灼渊一时不察,险些撞上他的後背,几颗琥珀色的蜜饯从纸包中滚落,砸在云砖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慌忙伸手去接,指尖却被司法神君衣摆扫过的霜气冻得一颤。
“哎呀呀~”沈灼渊手忙脚乱地去捞,“雪尊大人不吃也别糟蹋嘛,这可是我特意给您留的。”
无烬雪微微一怔,目光落在那张嬉笑的脸,琉璃瞳中月白与雾青流转,恍若雪原上破晓的天光。
这话似乎在哪里听过,仔细一想,便明白了。
上一世的红莲主,也爱这样絮絮叨叨。
“哪家的?”清冷的声线像冰凌坠地,不带半分情绪。
沈灼渊眼底倏然亮起一簇火光,立刻直起身,双手捧着蜜饯递过去,笑意盈盈:“聚顺和的,今早特意去……”
话音戛然而止。
无烬雪眸中金莲纹若隐若现,他乖觉地闭了嘴,只将掌心又递近三分,眼中仍含着期待。
最终,司法神君从他掌心拈起一颗蜜饯,霜色睫羽低垂,在眼下投落浅浅阴翳。
“怎麽样?”沈灼渊眼巴巴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