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之上,何来是非曲直?不过是诸天神佛执子对弈,以苍生为枰,以因果为筹。
他私心想着,沈灼渊未必非死不可。
可若要以三界为枰,苍生为筹。那人的性命,便如风中残烛,似劫火焚天,终究难逃陨落。
是了,这九天十地,容得下千万个“不该死”,却容不得一个“不能活”的变数。
正如雪原上燃起的火,终究……要由执黑子的人,亲手掐灭。
……
端午的烈日灼得青石板发烫,沈灼渊站在糖画摊前却觉得指尖寒意刺骨。他盯着老人手中缓缓倾泻的金色糖浆,琥珀色的蜜丝在阳光下流转着蜜色光华。
恍惚间,那流淌的糖浆竟与三千年前穿透胸膛的冰晶箭矢重叠。终雪鉴的寒芒彻骨,而此刻的糖浆暖融,冰火两重,撕扯着他每一寸神经。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殷红的血珠从指缝渗出,又瞬间被灵力蒸干。
卖糖翁的檀木推车前,七彩糖丝正在琥珀光里舒展筋骨,刚凝成的糖龙爪牙间还缠着缕缕金霞。
“这位仙君也想来一个?”老人笑呵呵地举起刚画好的糖龙,每一片龙鳞都盛着半盏晨光熔金,“端午佳节,图个吉利。”
沈灼渊指节轻叩琉璃案,案面霎时绽开数朵三昧火。那火舌舔过糖龙尾鳍,龙须便化作一缕带着焦香的青烟。
“老头,给我画条应龙。”他掏出一袋碎银扔在摊上,“不要你画的这种,我要踩着九幽业火的那种,须得是裂天角丶逆鳞戟,尾上缠着八万冤魂锁。”
卖糖翁的山羊须惊得翘起三寸:“仙君哎!”他慌忙去捂将将融化的糖浆,“这糖稀遇着阴火,比雪见真阳化得还快……”
沈灼渊唇角勾起微扬,正要开口再逗逗老人家,身後却蓦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老人家,麻烦给三个。”
那声音一出,周遭空气都像降了温,沈灼渊後颈的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他的眼睫微颤,再擡眼时,眸中血色已尽数敛去,化作一潭春水。
沈灼渊转身,歪着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近的无烬雪,墨发从肩头滑落,语调拖得悠长:“司雪大人也爱吃甜啊?”
他说话时总带着几分轻佻,尾音上扬,像是羽毛挠过耳畔。知道的,晓得他是在同神君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调戏哪家的清冷公子。
无烬雪连眼神都未多给他一个,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静静盯着老人手中翻飞的糖勺。
记忆如糖浆拉出金丝。
上一世的红莲主下界归来时,净寰云殿的玉阶上总是多出几道糖渍脚印。
无烬雪垂眸扫过那串黏腻的痕迹,霜白的靴尖微微一顿。他不必擡头也知道,此刻殿内定是狼藉一片。
那人总爱把人间搜罗来的甜食随处乱丢,仿佛故意要污了这清净之地。
果然,推门便见案头镇纸下压着半块芝麻酥,糖霜簌簌落进《天规律典》的夹缝里;青玉笔山上挂着一串冰糖葫芦,琥珀色的糖衣正往他前日批阅的卷宗上滴落黏浆。
最可气的是,连终雪鉴的弓弦上都卡着枚歪歪扭扭的玫瑰糖,糖浆滴滴答答,似是被谁硬塞了份甜腻的降书
“司雪大人连块糖都要审?”带笑的声音从梁上传来。
沈灼渊倒悬着探下身子,指尖捏着个油纸包,里头桂花糕的甜香混着他袖间未散的业火气,熏得无烬雪蹙眉後退半步。
纸包晃了晃,糖粉雪花般扑簌簌落上他银白的睫毛。
“尝尝。”沈灼渊忽然贴近,鼻尖几乎蹭到他耳垂,“我在南疆学了新做法,用忘川水熬糖浆……”
无烬雪倏然擡袖,一道霜风将糖糕掀翻在地。
沈灼渊大笑,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又摸出个琉璃罐,里头七彩的饴糖正撞得叮当响:“早知道你要摔。这罐是北冥冰晶糖,专克你的净世莲火……”
话音未落,无烬雪已并指斩来。沈灼渊旋身避过,玄色劲装翻飞间糖罐脱手,晶亮的糖块天女散花一样迸溅满殿。
後来打扫云殿的小仙童说,那日捡到的糖全化了水,唯有司法神君座垫下藏着的松子糖完好如初。
裹着一层极薄的冰壳,应该是被谁悄悄用灵力护住了。
上一世的沈灼渊,也极嗜甜。
每每下界归来,总能搜罗人间各式糖品,变着花样往天道宫里塞。
净寰云殿的玉案上丶书卷旁,甚至床榻枕畔,处处可见他随手丢下的糖糕蜜饯,甜香经久不散,连殿中缭绕的仙雾都染上一丝蜜意。
可惜……无烬雪从不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