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买糖画
老人的铜勺在日光下泛着温润光泽,手腕轻转间,糖浆如金丝垂落,在青石板上勾勒出流畅的纹路。不过片刻,三幅糖画便已成形。
一龙一凤,并蒂莲开,晶莹剔透,连龙鳞凤羽的细纹都清晰可见。
无烬雪垂眸,目光在糖画上掠过,最终,修长如玉的手指拈起那朵并蒂莲,递向沈灼渊。
“糖虽好,且不可多食。”嗓音依旧清冷,却多了一些生硬的关心。
沈灼渊原本懒散斜倚在朱漆柱上,闻言一怔,凤眸微微睁大。他盯着无烬雪,一时间竟忘了反应。
上一世的无烬雪,绝不可能给他买糖画,不把他丢出去都算客气。
“怎麽?”无烬雪见他不动,眉心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以为他不喜,正要收回手,指尖却蓦地一空。
沈灼渊已夺过糖画,犬齿狠狠咬下一角,糖块在齿间咯嘣脆响。他舌尖慢条斯理地扫过虎牙,笑得恣意。
“雪尊买的,就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恰在此时,江昙领着李然宗走近,二人目光在沈灼渊手中的糖画上一顿,随即向无烬雪躬身行礼。
“雪尊,客栈已安排妥当。”
无烬雪淡淡“嗯”了一声,指尖从广袖中探出,拈着碎银递给老人。阳光穿过他白玉般的指节,在银钱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碎雪映辉。
他接过剩馀两幅糖画时,指尖与糖画的竹签相触,发出细微的“嗒”声。
“给你二人。”有了第一次,第二次说这话似乎更平淡了,“不可多食。”
说罢,他转身离去,雪白的衣袂拂过青石板,未留半分痕迹。
江昙和李然宗呆立原地,面面相觑。
沈灼渊闻言动作一滞,齿间的糖块突然发出“咯嘣”一声脆响。那声响异常清晰,似乎是咬碎了什麽坚硬之物。
江昙和李然宗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仿佛那声响不是来自糖块,而是谁的骨头被生生咬断。
“雪尊……给我们买了糖画?”江昙喃喃,满脸不可置信。
他在无烬雪座下侍奉百年,连杯热茶都难得,今日竟得了糖画?
这倒并非说司法神君生性冷漠,而是岁月太过漫长。
自混沌初开时证道,历万劫而不灭,掌天规刑律千万载,那些凡尘里的悲欢离合丶爱恨嗔痴,于他而言,不过如云烟过眼,转瞬即逝。
神座太高,衆生太远。
久而久之,连七情六欲都似被时光磋磨得淡了,更遑论这些微不足道的人间冷暖?
李然宗指尖微颤,捏着那根糖凤的竹签,力道轻得像是怕捏碎一场幻梦。糖晶剔透,凤羽流光,可落在他掌中,却比九幽玄铁还沉。
此刻手中的糖凤像是烫手山芋……
不,分明是……一道劫。
他喉结微动,抿紧的唇缝间泄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
说来可笑,他堂堂太玄宗少门主,自幼饮的是琼浆玉液,佩的是灵宝法器,可这人间最寻常的糖画,竟是他几十年人生里,头一遭触碰的甜。
糖凤翅膀上的金辉晃了眼,他忽然觉得眼眶发烫,急忙垂眸。竹签硌在掌心,生疼。
糖浆的甜腻在燥热的空气中好像凝固了一瞬。
沈灼渊唇角勾起一抹危险的弧度,舌尖缓缓扫过尖锐的犬齿,玄黑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血色暗芒,如同深渊下蛰伏的凶兽倏然睁眼。
他咀嚼的动作刻意放的缓慢,齿间碾磨的仿佛不是糖块,而是带着血腥气的滋味。
江昙後背一凉,下意识攥紧手中的糖画,竹签在他掌心勒出几道浅痕。李然宗喉结滚动,靴底无声擦过青石板,往後退了半步。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皆从对方眼中窥见同样的惊疑,方才那一瞬,他们分明感受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如刀锋贴颈,刺得神魂战栗。
而始作俑者却已恢复那副懒散模样,歪着头将竹签咬得咯吱作响,凤眸斜睨:“怎麽?雪尊赏的糖,还要供起来三跪九叩不成?”
“……”
见二人不语,沈灼渊轻嗤一声,三两口啃完自己的糖莲,指尖一弹,竹签嗖地钉入三丈外的柳树干。
他袖袍一展,作势就要去抢:“暴殄天物,不如给我。”
“咔嚓!”
李然宗眼疾手快,一口咬掉凤头,糖渣溅在青色衣襟上。他鼓着腮帮含混道:“休想!”
江昙急退两步,糖龙往背後一藏,袖中符咒金光隐现,无奈叹道:“沈师弟若想吃,大可自己……”
话音还未落下,摊主突然“咦”了一声,他刚画好最後一幅糖画竟不翼而飞。
不远处,沈灼渊斜倚柳树,正举着那幅偷天换日来的糖画端详。
晨光透过琥珀色的糖浆,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投下光影。他忽地转头冲二人一笑,虎牙森白:“老人家,记我师兄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