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张药还在外头,你将我折磨至死,你怕……你也会死吗”
“你……”
“不想让我给他留一封信吗?”
陈见云禁不住吞咽了一口。
许颂年喘道:“我只想……让我的尸体,回到张悯……身边去。”
陈见云迟疑道:“陛下的圣旨是把你剐了,丢到乱葬岗上喂野狗,把你尸体送出去,我做不了主……”
“你可以把我剐了,全不全尸,我已经不在乎了。”
许颂年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高仰起脖子:“替我告诉陛下,我愿意……替他认指使张药,杀韩渐灭口的罪,不管天下信不信吧……好歹,能替他遮一点羞,哈哈……”
他竭力吐纳,努力让自己的神智清醒,开口再道:“你请陛下,把我的尸体,放到神武门外去示众,我只有一个请求……让张悯……张悯替我收尸……如果你办到了,我保证我死后,张药,不会杀你……”
第120章绝命书高墙火场,用继我志,永护我愿……
天明时,张悯挣扎着从病榻上起身。
自从宋饮冰带她出三司公堂,狱中潮气和寒气袭身不退,而她又久不服药,旧疾翻起,狠狠地病了一场。归家后,她缠绵病榻,倒是有仆妇来照料她,说是受得宫里的意思,不必想,定是许颂年的干系。然她病得着实不清醒,连那日之后玉霖情形如何都不知道,也就顾不上问了。
今日好容易起得身,然而院内外却是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张悯想去镇抚司寻张药,问玉霖的情形,披衣下地推开院门,外面又是好冷的一日。
风吹着她的病容与乱发,无数灰尘在她眼前轻盈而舞,张悯立在门框中,轻抬起手,接住了一片苍白的纸灰。
忽地,巷口处行来一行人,边走边攀谈,甚是兴奋。
“听说了吗?”
张悯转过身,长长的街巷像一道光幕,那行人皆如幕布上的皮影。
“听说什么?”
张悯凝神细听,耳中却渐渐传来一阵尖锐的嚣声。
“那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许颂年,死了!”
死了……
死了!
皮场庙外,蓬草铺地,李寒舟带着镇抚司,放下了一具人身。
既是曝尸示众,镇抚司手上自然没有轻重,本就是一具被天子泄愤折磨后的残躯,哪里经得起一掷,落草时几乎血肉摊散,一路跟镇抚司而来的杜灵若忙上前道:“李千户……轻一些,轻一些。”
李寒舟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的面容,血痂遍布,几乎看不见眉目,暗自叹了一口气。
天上万里无云,天下性命潦草。
人身横陈,腥臭散布,百姓却逐渐聚来,见那人一只脚露在外面,一只脚畸形地弯折在血淋淋的裤腿里。
“真是那个司礼监的掌印吗?”
“是啊,没看见那只断腿吗?”
“可……这怎么被拖到这个地方来了?”
“啧,他指使镇抚司那个指挥使杀人,因此被陛下处死,这会儿示众呢……”
“哦……那镇抚司那个人呢……”
“跑了!”
宋饮冰和韩渐挤在人群中,满耳喧闹。
宋饮冰心下不忍,僵着身子一声不吭。
韩渐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宋饮冰摇了摇头,眼眸不答。
韩渐续道:“司礼监的首座死了,你我该开怀才是。”
一语末了,宋饮冰却独自转过身,径直朝人群外挤,韩渐随即跟上道:“不看了吗?”
宋饮冰摇头道:“不看了。”说完又顿住脚步,重又回头,望向那具破碎的人身,平声道:“其实,要说这位掌印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时……还真说不上来。”
他刚说完这句话,人群中不知是谁,忽向那具人身猛地啐了一口。
“呸。阉狗。”
众循声看去,见是一个衣不蔽体的乞丐。
那一口痰就吐在尸体的手背上,杜灵若忙拦在尸体前,骂道:“掌印又没有对不起你,你羞辱他做什么!”
那乞丐道:“我活成这样天天被人啐,我能啐谁去?他一个阉人富贵成仙儿,我他()穷成这样,那不都是他害的!老子就啐他,就啐他!”
人群中不乏贫病之辈,听了那乞丐的话,一时都将心中难抒的愤懑朝着那具站不起来的尸体发泄而去。
杜灵若拼命挡住许颂年的身子,却根本拦不下羞辱他的唾沫和秽物如雨一般地朝着许颂年砸来。杜灵若几乎要哭出声来了,朝天泣道:“阿悯姐姐……阿悯姐姐你快来啊……阿悯姐姐啊……你快点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