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的,这是个‘来者不善’的捉拿架势。
喻长风始终停驻在祁冉冉身上的视线终于因这一毫不掩饰的挑衅举动慢缓挪移。
他身上尤在淌着水,英挺的眉骨下方是一双被雾气熏染得愈浓黑的幽邃眼睛,此刻蓦一抬头,滔天的压迫感便如冰霜刀剑,裹着森然寒气汹涌袭来。
周铂是实打实上过战场宰过人的,可即便如此,当下被喻天师这般盯着瞧,心下仍是不免胆虚。
“……天师大人。”
但他身上到底还担着差事,是以即便清楚眼前之人不好惹,当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
“您擅闯皇宫内院,如此行径,实在于理不合。”
喻长风神色不变,“我来接我夫人回家团聚,有何不可?”
他顿了一顿,语调放缓,狭长眼尾徐徐一压,敛出一道又锐又冷的锋利弧度,
“况且就算当真于理不合,你又能奈我何?”
……这话简直称得上一句‘狂妄恣睢’了。在场谁不知道周铂是郑皇后的人,诚然喻天师位高权重,但如此直白的‘目中无人’,自他登上天师之位始起,似乎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站在太极宫外的一众朝臣登时讶然,面色齐齐一变,却也无人胆敢出言斥责,一个个的眼观鼻鼻观心,须臾,竟都不约而同地提步往殿内走去。
人不在场便是没听见。
祁冉冉旁观着这群人精们的‘耳聋眼瞎’,心里再一次对喻长风的浩荡声威有了清晰的认识。
她在这几近极巅的顶级‘强权’里不合时宜地小爽了一把,一面暗叹着‘权势这东西真是滋补圣品,哪怕仅只这么‘狐假虎威’一番都能让她无比畅快’;
一面伸手拽了拽喻长风的宽大袖摆,在他垂附耳时小小声地道:
“喻长风,送我回岁星殿吧。”
“……”喻长风的目光重又落回到她脸上,“回岁星殿?”
他拢拢手臂,将祁冉冉愈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我可以带你走。”
言下之意是她完全不必顾虑他而迫使自己受委屈。
祁冉冉摇了摇头,“不是你可不可以的问题。”
她用柔软的指腹轻触他微蹙的眉心,将话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
“喻长风,我真得回去。”
……
喻天师这人有个极大的优点,他自身卓绝不凡,思维眼界均群拔类,然却极少会有诸如‘你不懂,我这是为了你好’这等替人做决定的傲慢习惯。
他一向很是尊重祁冉冉的一切决定,便是现在也不例外。
果然,祁冉冉二次话落之后,喻长风那厢的反应已经从一开始的隐隐抗拒转变成了无声遵从,他绷着唇,没问她原因,只是微垂下头,轻轻蹭了蹭她湿濡的鬓角,
“那我和你一起回去。”
言罢提步欲走,周铂却阴魂不散地再次跟了上来,
“天师大人,您此番……”
祁冉冉意料之中的无声喟叹,她其实能理解周铂当下的‘咬住不放’,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喻天师本人的把柄太难抓了,而今好不容易有她这么个‘软肋’明晃晃地摆在这儿,郑皇后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
她如此想着,仰头望见喻长风不悦沉下的眉目,眼睛一弯,突然截过话头,冲着周铂粲然道:
“周将军成婚了吗?”
周铂一愣,“什么?”
祁冉冉继续道:“我在娘家受了欺负,我夫君怜惜我,遂赶来予我慰藉。此等景况,周将军若是成婚了,合该理解的呀。”
是啊,此情此景之下,喻长风的今日所为怎么能叫闯宫呢?
闯宫是藐视天威,不按君臣。
望重功高的喻天师可绝没有这般心思。
蓬莱池面的涟漪尚未散尽,清清楚楚昭示着韶阳公主在众人瞧不见的深宫内院中会明里暗里地受多少委屈,而喻天师今番入宫不过就是爱妻心切,他只是因为担忧自家夫人的处境,故而未能来得及将礼数做得周到圆全。
仅此而已。
始终一言不的祁祯祯陡然一个激灵,就于这一刻猛地意识到自己竟又在不知不觉中做了祁冉冉无声挥向禛圣帝的掌中刀。
愤怒与挫败几乎瞬间汹涌袭来,她抬起眼,隔着面面相觑的披甲禁军与寒光闪烁的刀枪剑海遥遥望向祁冉冉,眸中神色纷乱复杂,瞳孔深处却莫名带着点诡谲古怪的澎湃狂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