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妈走了。”他咧嘴笑了一下,笑意没抵达眼睛,“把我放在外婆家门口,说去买冰淇淋,再没回来。”
许黎没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片银杏叶,递给他。“我把它晒干了,不会枯萎,你的故事也一样。”
陆毅捏着叶柄,指节发白,终于开口:
“我妈有抑郁症,後来改嫁到外地。我爸……觉得是我拖累她,喝醉了就打我。外婆年纪大了,护不住我。初中三年,我身上没一块好肉。”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所以我喜欢跑步——只有在风里,才听不见耳光声。”
心理老师的门再次打开老师姓周,三十出头,笑起来像一杯温牛奶。
“两位同学,一起进来吧。”
咨询室铺了浅灰色地毯,墙角有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像极了谭雨泽描述里那盏碎掉的灯。
周老师示意谭雨泽坐在单人沙发上,许黎则坐在他侧後方的矮凳,像一棵安静的後盾。
周老师递给他一盒彩笔和一叠白纸。
“不急着说,先画。”
谭雨泽选了最深的黑色,在纸中央画了一条笔直的跑道,又在终点画了一个小小的自己。
接着,他用红色在跑道外画了一圈又一圈的栅栏。
“跑道是自由的,栅栏是声音——我爸的丶我妈的丶邻居的。”说到“邻居”时,他笔尖一顿,红色颜料晕开,像渗血的伤口。
许黎看到,他的左手腕内侧有一道淡白的疤,像一条不肯愈合的裂缝。
周老师的“安全岛”训练“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你站在跑道的起点,但这一次,栅栏外站满了人——他们是谁?”
谭雨泽的喉结滚动:“我爸,拿着皮带;我妈,背对着我。”
“好,慢慢呼气,把栅栏变成透明的玻璃。你可以看到他们,但他们进不来。”
谭雨泽的呼吸从急促到平缓。
“现在,在跑道尽头放一样东西,让你愿意跑向它。”他沉默了很久,说:“我想放外婆做的桂花糕。”
“那就放。”
画面里,玻璃外的父亲开始模糊,桂花糕的香气却扑面而来。
谭雨泽的嘴角第一次有了真实的弧度。
周老师的提问训练结束,递给她一张便签:“作为朋友,你可以问他一个问题。”
许黎写下:“如果桂花糕会说话,它会对你说什麽?”谭雨泽看着纸条,眼眶发红,却笑出了声:“它会说——‘跑慢点,别摔了,我会等你。’”
周老师把那张跑道图装进一个透明文件袋,递给谭雨泽。“下次来,我们给栅栏加上门。”
谭雨泽点头,转身时,许黎把那片银杏叶别在他胸前的口袋上。
“桂花开的时候,跑回来吃糕。”
“好。”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银杏树下,谭雨泽突然停下。
“小黎子,谢谢你没把我当可怜虫。”
“你不是可怜虫,”她踢了踢脚下的落叶,“你是还没发芽的种子。”
风过,银杏叶沙沙作响,像在回应。
心理咨询室的灯熄了周老师在记录本上写下最後一行:
“来访者谭雨泽,首次暴露创伤记忆,情绪平稳,支持系统良好(同伴:许黎)。计划4次後续访谈,目标:建立‘自我安全岛’,逐步拆除栅栏。”
写完,她擡头望向窗外——那棵银杏树在夜色里静默,却分明有什麽东西,悄悄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