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个男生。陈默。那个在便利店废墟里,抵抗了她记忆消除术的普通人。那个总是用探究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却又在她冰冷视线下仓皇移开的少年。
他看到了什麽?是桥洞里她狼狈的硬抗?还是她桌肚里露出的带血绷带?他为什麽要这麽做?同情?好奇?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丶也不敢去深究的……关心?
靠近她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这是铁律。也是她用冰墙将自己隔绝的根本原因。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创可贴盒子光滑的表面,感受着那卡通图案的凹凸纹路。指腹下传来的触感,带着一种笨拙的丶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温度。
最终,她只是将那盒创可贴和那支药膏,轻轻地丶放在了笨笨熊的旁边,放在素色的格子床单上。一盒崭新的丶带着稚气图案的创可贴,一支廉价的消炎药膏,一只破旧褪色的泰迪熊玩偶。三样东西并排放在一起,在昏暗的光线下,构成一幅奇异而沉默的画面。
她重新将笨笨熊紧紧地抱回怀里,脸深深地埋进它毛茸茸的颈窝。冰冷的丶带着灰尘味道的绒毛贴着她滚烫的脸颊。她能闻到笨笨熊身上那股淡淡的丶属于陈旧棉絮和遥远记忆的独特气味。
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汹涌回卷。
废弃工厂据点外,苏岚不容置疑的命令:“辰星,你留下!这是命令!”那眼神里的关切和不容反驳的权威。
周晓咋咋呼呼的抱怨和自以为是的关心:“喂,辰星!下次叫上我们啊!省得又挂彩!”
还有……那个叫陈默的男生,在狭窄走廊里擦肩而过时,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目光接触,和那一声清晰得如同惊雷的称呼:“……陈默?”
以及此刻,手心这盒印着卡通熊的丶带着陌生温度的创可贴。
疲惫。深入骨髓的疲惫。像无数沉重的锁链,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勒得她喘不过气。战斗留下的伤痛——後背被撞击的剧痛,左臂撕裂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热,胸口被冲击震得隐隐作痛——此刻在寂静和冰冷中,如同苏醒的毒蛇,更加疯狂地噬咬着她的神经。
孤独。无边无际的孤独。像一片冰冷死寂的荒原,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无法逃离。队友的关切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普通人的世界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她像一个被放逐到世界夹缝中的幽灵,背负着无人知晓的重担,独自在黑暗中跋涉。
还有那沉重得让她几乎窒息的……责任。东城方向那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侵蚀级”丶“巢xue”……小九焦急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下一次战斗何时爆发?她还能撑多久?
巨大的压力,混杂着身体的剧痛和心灵的孤寂,如同冰冷的巨浪,一波又一波,无情地冲击着她早已摇摇欲坠的堤坝。
“呜……”
一声极其压抑的丶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终于无法控制地从她紧咬的唇缝中泄露出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滚烫的液体,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的防线,汹涌而出!
泪水无声地丶汹涌地滑落。起初只是顺着紧闭的眼角流淌,很快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笨笨熊深棕色的绒毛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丶温热的水渍。
她没有发出嚎啕大哭,只是将脸更深地丶更用力地埋进笨笨熊柔软的绒毛里。肩膀剧烈地丶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次颤抖都牵扯到背後的伤处,带来尖锐的刺痛,她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更紧地丶更紧地抱住怀里这只唯一能承载她脆弱和眼泪的旧玩偶。
滚烫的泪水浸湿了笨笨熊的绒毛,也浸湿了她自己的脸颊。冰冷的绒毛吸收了滚烫的泪水,却无法吸收那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孤独。呜咽声被笨笨熊的身体堵住,变成破碎的丶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抽泣,闷闷地回荡在狭小冰冷的房间里。
她把脸深深埋进笨笨熊带着陈旧霉味的绒毛里,滚烫的泪水不断洇湿那片深棕。意识在疼痛和疲惫的混沌中沉浮,一个画面却异常清晰地刺破黑暗,浮现出来——不是桥洞那撕裂灵魂的撞击,不是後背砸上墙壁时骨头濒临碎裂的剧痛,也不是嘴角涌出的血腥……竟然是便利店那一片狼藉的废墟里,暖色的应急灯光下,那个叫陈默的少年,惊慌失措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怪物时的扭曲,没有面对超自然力量的狂热或逃避,只有纯粹的丶如同被风暴席卷後的惊慌,瞳孔深处,却意外地映着一点……如同遥远星辰坠落凡尘的微光?真奇怪啊……痛得快要死掉丶骨头都在尖叫的时候,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却是一个陌生少年眼底,那片转瞬即逝丶几乎被她忽略的……寂静星光。
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无人的荒野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藏身的角落,抱着她唯一的夥伴,将所有的委屈丶恐惧丶疼痛和无法言说的沉重,化作无声而汹涌的泪水,尽情地宣泄。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变幻的光影,如同鬼魅般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无声地流淌丶扭曲。冰冷的空气包裹着她颤抖的丶蜷缩的身影。
她紧紧抱着那只旧旧的丶褪了色的笨笨熊,仿佛抱着这冰冷世界里,最後一点微不足道的丶属于“林葵”这个普通女孩的温热。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陈旧的绒毛,也浸透了这间安全屋里,沉重如铁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