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由卢亟伴着、扶灵回到祖宅安葬不久,两位叔叔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二人镇日以言语相逼迫、以冷脸相要挟,见她对族长之位的继承问题死不松口,就要求她暂时把长刀交出来,放在公中,“免生闲言碎语”。至于往下到底如何,王庭说应当看谁建功立业,为家族门楣增光,谁就可以获得;王延说比武算了,要么谁先练成完整的七十二式,谁都没练成的话就打擂台好了。
这些鬼话她自然都不信。建功立业,哼,她回来就听说常山王已经派了好几批人来请王庭,又是送礼,又是谈话,长房的仆人们一见她就哭诉——他当然有机会“建功立业”,他的建功立业是在拿整个家族的做赌注;只不过他现在并没有加入常山王带兵去东都的行动,还算是有理智在。比武打擂,她悄悄打听了王延“看家”时的作为,听说是练得勤练得用心,当时父祖还在时他和王庭就可以不分伯仲,现在怕是觉得自己是第一了——最近还在家中四处寻找,难不成还以为有什么秘籍?
她夜上高楼,望着矗立于颍川风景绝佳处的王家大宅,星月高悬,她的心里却是一片晦暗。再在这里呆下去,迟早要引发新的问题,万一变成言语和冷脸都不能遏制的事了呢?尸骨未寒,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卢亟这时候上来给她拿了披风来,她转过身对卢亟说:“从明天起,我要生病。”
“生病?为什么?”
果然次日她就“病了”,说夜上高楼受了风,加之一路疲劳,风寒入体一病不起。卢亟负责伺候汤药,对外说她一直卧病,别说两位叔叔,就是婶婶也不要进去,从外面只能听见里面嘶声力竭的咳嗽声。实际上当夜她就跑了,里面咳嗽的那个是她从小就用的侍女。如此,等她都快到东都了,卢亟大概也演不下去了,说王子安突然一天晚上就不见了,留下一张字条,说自己去追凶,限期一年,找不到再交出长刀与族长的位置。
叔叔婶婶们自然不能接受,卢亟也就混闹。她算计卢亟肯定没有问题,卢亟面对过的形形色色的闹事之人没有二百也有一百八,换她来当混闹的那个肯定更不在话下。临走前她与卢亟相约在东都相见,东都城外角子门,鸡毛店那条街尽头的万家客店,以李家小姐出阁准备好送礼为暗号等等,都是后话。
她赶到东都之后,第一时间找到与他爹不是一条心的王子誉。她与王子誉非常亲,虽是堂姐弟,胜似亲姐弟。她不需要说服,只问王子誉想不想给爷爷、大伯和大哥报仇,王子誉对她也不设防,直接说想,又问家里父亲是不是逼迫姐姐了,她不语,他叹气,“姐,我也不想爹爹那样做。他的事我也不怎么知道,都是子敬。你别多心,我会帮你的。我一定帮你。”
她日日夜夜地回忆那天晚上行刺王正之人的身法,有些眼熟,但说不出来,也许变幻莫测和谁都像,步法也很精妙。若排除无极,剩下还有谁能有那么大本事、又有利益冲突或者能够为利益所买通来杀王正甚至王建父子呢?想到王庭的所作所为,如果说是和常山王有关系、甚至就此判断王庭就是家贼,那么李忻是找了谁?谁有这个本事?会不会是龙门派?那伙人自诩正人君子,实际上“靡事不为”,武功据说也有高超之处,虽然自己尚未见识过那韩家兄弟的本事,但从天下局势越发混乱、也许现在一切都在向东都流动来说,也不是没有趁机作乱的可能;或者,也可能是五雷院?神出鬼没,见钱眼开,实力也算得上——没有活人见过五雷院的人,她也不例外,她只能猜。
除此以外她想不到什么人有本事杀王正——猜是不知名的高手等于没有线索——于是她让王子誉去打听龙门派和五雷院的消息,什么消息都可以,捕风捉影,总可以找到点什么有价值的。他们的功夫,他们的身法,他们使不使用暗器,用什么暗器?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背后的伤口,也许那就是突破口。
“我真的不知道啊,姐——”王子誉揉着自己被扭伤的肩膀,哭丧着脸,“我只是放消息,收消息,是吕皓的表侄子苏徽说有这么一个人知道,但不能明示姓名,才约我们上的云仙楼啊。”
“那这个苏徽?”
“他?姐,”王子誉原本整齐优雅的发髻现在也松了,几缕头发掉下来,俊脸显得憔悴,“他还不如我,你指望他能害你?我都知道他肯定是被人利用了。”
王子誉的消息来得太多,她这个问问那个谈谈,总有大海捞针之感。谁知道这时候来了一条关于伤口的消息,说那是一种飞镖导致的,消息的提供者说可以面呈飞镖,但是太过危险,因此拒绝透露自己是谁,要求面对面在云仙楼见。王子誉对她说,哎呀,是我的好朋友,应该没问题。
两人在云仙楼最中间的大厢房坐下,温酒等人,留下约好的口信。等着等着,火炉还没上,就听见周围一阵杂乱。她现在回想,应该是有贼人从西楼一路跑上来,后面自然有一队官差在追;另一边东楼楼梯也有一队官差,企图堵截。两边的人马向中间涌来,三层楼啊,东都最大的酒店,一路撞坏桌椅,砸坏杯盘,越过一扇一扇的隔板,竟然只跑了那么短的时间?还没等姐弟二人觉得不对起身查看,一个穿着和王子誉一模一样的衣服、蒙着面、身材修长的贼,从栏杆处闪身出现,扔出一个布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王子誉怀中。她立刻掷出手中象牙筷子去刺对方,奈何对方动作十分灵活,猴子一般一翻身,就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