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觐正想点头,又怕此时点头过于草率,反而惹来猜疑——实际上,也许只有她自己这样猜自己——白藏道:“不过回家的话,还得等夏天过一过,风向好了,才好坐船。不然费时漫长。再说,和你一道在外,很是快活,我想多在江南呆一阵,你呢?”
你呢?这两个字正像魔咒一样在居觐脑海里回响,楼梯处就炸出一阵喧哗吵闹,打断了她的白日梦。两人转头过去,听见是一群年轻男子在吵闹,间或有女子的声音。居觐越过重重人影与肩膀看过去,只看见素白的衣角从拐角掠过,并不见人。然而未几吵闹之声变得更大,语气更加不善。居觐听见有人骂“□□”,就看了白藏一眼。白藏点点头,两人便携带武器起身,一边快步走,一边将银子放在小二手里,一边穿过人群,越过充当隔断的楼梯间,来到齐云楼的西楼。
眼前,西楼众食客已经退得远远地,将三个身着素白衣服却皮肤黝黑的女子与一群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留在原地。居觐仔细一看,那三个女子的衣服虽说是素白,仔细看去却有层层叠叠的复杂花纹。她对纹饰略有了解,但万字方胜,如意水波,火云龟背,哪个都不是。再往上看,这群女子个个美丽,虽然皮肤黝黑,但大眼直鼻,耳垂指根都佩戴了黄金打的指环耳坠,五色石头做的项链挂在颈上:毫无疑问是美人。
恰在此刻,将三个女子半围住的年轻男子一边拔剑、一边叫骂,说这三个女子不识抬举,以为自己会点功夫就了不起了,敢和扬州第一的伍少爷动手,“今日非要你们知道老子的厉害!”说着,居觐就看见年轻男子把脚尖往店家的条凳下一伸,眼看是一挑一踹的前招。
还未明白个中缘由,白藏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拦住凳子”,她旋即会意,立刻纵深一跃跳进众人之中,顺手凌空将条凳接住,然后轻轻落地,将条凳放好。与她而言,这一下不难接,但接的时候她大概清楚了对方的深浅,打是打得过的,但是没必要拆房子。
站在人群中,她偏头望着一脸错愕的年轻男子,背后传来白藏的声音,“江湖上都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伍少爷,我想今天这事是个误会,大家把话说开,散就散了,齐云楼这么好的地方,犯不着动手。”
且不说那男子叫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不理会自己身后的弟兄似乎有人认出了白藏,那三个黝黑女子中有一个也不同意“这就算了”的提议。居觐听见这女子用怪腔怪调的汉话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就敢对我说那种话!我今日不把你那肋骨一根根地全数打断,誓不为人!”
说着就要拔兵器——似乎被白藏拉住,因为居觐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和白藏气息不顺的喘息,显然拉住女子的刀费了一番力气——后者让她心惊,便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正巧这对面不识抬举的一群人纷纷拔刀,往前砍来。
居觐没奈何,只能拔剑。她向后稍加撤身,将将躲开几乎砍到面前的刀锋,右手持剑如棍,狠狠一打,便将两个充先锋的小子打得要吐;接着像是生怕他俩摔倒砸坏桌椅一样,左手往手腕一抓一拉一甩,两人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已经躺在适才被他们冒犯的女子脚下。
而那剩下的数人,知道来人自己对付不了,立刻举刀如阵,转着圈朝她过来。居觐柔软如缎,就地两腿一撇,一个滑步将攻势躲开;继而顺势拔剑出鞘,对准众人挽一个剑花,剑锋撩过众人手腕,有人勉强躲过,有人手腕见红。但见她翻身而起,足下发力,以极快的速度向前一扑,持刀众人躲的躲、喊的喊,散成两列,她一落地,恰在众人中间。
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间,年轻男子们尚不及反应,全被打蒙了。她看一眼白藏的方向,看见三个女子中一个已经在收拾倒下的两人,另一个正要拔出弯刀上来,拔刀的这个眉眼又大又深,相貌秀丽,但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士。她想,若是众人都开打,照这脾气,恐怕就是拆房子了。与其如此,不如痛快痛快。
想到此处,长剑一撩,逼得那靠外的三人不得不盲目地舞刀以求自保。然后一剑之后还有一剑,还有一剑,密密匝匝得看都看不清,简直要刺到眼睛里。无奈往后下腰的时刻,居觐趁机或以掌、或以拳,嗵嗵嗵嗵全打楼下去了。她看一眼背后,与眉眼秀丽的白衣女子互相确认,便往下一跳,也来到的街市上。
刚才街面上本已聚了不少围观的人,现在人已散开一切,又照旧把大家都围住。居觐正盘算自己怎么打才能又快又好地解决问题,幸好被扔下来的只剩下刚才那一个自称伍少爷的家伙还能站起来了。见他摇摇晃晃,居觐差一点有了恻隐之心。要不然算了?再过一招,就一招,只要这家伙再自不量力一次,她就可能把他的肋骨打断。
或者也可以不打断,只要他——
她想缓缓朝他走去,以图吓退对方。没想到对方的眼睛并非目不斜视,反而止不住地瞟旁边。
旁边,你看什么?
旁边有个馒头摊,有摊主老妇和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被老妇紧紧搂在怀里,但依然暴露在不断后退的人群前。
居觐小时候救过一只小狼,后来也还给了母狼。那时母狼衰老,仅有的小狼相当虚弱。她大可以杀了这对母女了事,但她没有。后来,母狼和长大的小狼对她都非常好。她见到人类的母女,尤其是受尽苦难的母女,总是想起那两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