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倒把白藏也逗笑了,“这就无可奈何了?你还没遇到过更无可奈何的事呢!”
“比如?”这倒是问得十分真诚。
“比如,你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件事,逃也逃不掉。”怕居觐还要问,她调转话头道,“别说这些了,你不是一直想吹笛子吗?现在风光又好,大江之中,我也想听你吹笛子,你为我吹一首可好?”
多年之后回忆,居觐老说,我给你在何处何处吹的那一首不好吗,另一处的不好吗,为什么总记得那一次。那时候居觐已经变得伶牙俐齿了,她渐渐说不过了,只好说实话——毕竟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居觐吹笛子。
居觐没想到自己在扬州竟然几乎不用下船。她们入关处是水闸门,进了城全走河道,顺水直到了白家的铺子后边下货的码头,白藏只消喊一声,掌柜就出来。
本来又是且坐又是喝茶又是留饭,白藏一应拒绝了,说拿上钱就走,“本来就麻烦你们,支了你们账上的银子,要是还在这里吃吃喝喝,太过意不去了。”居觐望着白藏的笑容,觉得那也不完全是笑容;就像那掌柜说自己才是过意不去的那个,赔不是的面皮上有双心满意足的眼睛。
但她也没心思去观察别人、锻炼自己也许有的灵敏观察力了,她只有心思去想往下会发生什么。白藏之前说,拿到银子先去好馆子大吃一顿,说扬州的齐云楼材料如何新鲜滋味如何丰盛,建筑如何好看,四方来者如何云集等等,非要带她去看看。她当然没有不同意的理,但在心中,她好像站在高处望对面的山高——高是高的,但心中清楚后面有下山的路,于是担心下山的路是险峻还是崎岖。
吃完呢?玩够呢?白藏要回去了吗?要回太原去了吗?自己还能跟着白藏去太原吗?如果白藏说你跟我回太原去,她当然会答应,可如果白藏说就在此分手呢?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不答应,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说才能和白藏多呆一段时间,她有理由吗?
两人总算在离铺子不远的另一条河道下了船,白藏便领着她往齐云楼走。一路上鳞次栉比的全是小摊小店,白藏时而拿起一个木簪,时而又挑出一条手帕,问她好不好看,她当然说好看,也不知道自己脸上表情是不是似哭非笑,掩藏不住心里总在怀疑白藏要买什么礼物给她当作告别。她心里的酸涩滴滴答答地流淌,直到白藏问她怎么了,她才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别跑这么快,那天在庐州动了气,现在还没好全。”
“你担心这个吗?”白藏呵呵笑起来,“我又不是泥做的,再说了,这是走路,不是打架,不用担心我。”
她只能说好,同时埋怨自己连这个都说不清,更是糟糕。白藏会不会误会自己在想什么别的?万一一会儿吃完饭了、或者就在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白藏就提出就此分手呢?她要是说自己不想和她分开,白藏会不会又以为自己在图什么?
是啊,就像有人图的是神兵,有人图的是秘籍,有的人图的是地位,她——
“啊,到了。”她抬头,眼前的木楼雕梁画栋,三层高,中间似是大门和柜台,而长长的走廊向两边延伸,外有栏杆,此时天热,隔板俱已拆下;因此楼上众人吃饭喝酒、划拳聊天、唱曲叫卖之声无不如燕子离巢般飞入云中,逸散四方。
“好热闹。”她说,好像曾经见过的一棵粗壮的、栖息满了鸟儿的大树。
“走走,上楼。”白藏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腕,如同对此毫无意识一般;居觐霎时觉得本来被风吹得清凉舒爽的手腕像烙铁一样烫起来,整个意识集中于此,丝毫没有余裕去观察木头楼梯有多宽大、小二有多机灵周到、客人有多么五花八门、白藏点菜又是如何熟练,她一概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乱。
这是、那是、可我——!
“这一路实在辛苦了你。”白藏以茶代酒,居觐心里霎时如炸了毛的猫,伸出手举起茶杯还未饮,已经口干舌燥,“这一杯,知道你不愿意喝酒,就一茶代酒,敬你一杯。”
白藏的语气十分温柔,全不似当日和骆承瀛喝酒时的豪爽,居觐被这柔软所安抚,稍稍放松了神经,“你——”
“嗯?”
“你就欺负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些话吧。”她说,这虽是机灵,也是实话。
白藏大笑起来,“是是,是我欺负你,我先干为敬!”
居觐自然不知道自己撒娇在白藏那里十分好使,眼下只好也举杯。放下杯子,发现白藏正笑容满面地望着她。她真喜欢那双眼睛,又真害怕它们;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在喜欢的同时,也会害怕。
白藏放下杯子,开始给她介绍扬州。借着齐云楼高,指着这边说百年老铺,指着那边说大户人家,天文地理,鸡毛蒜皮,居觐感觉白藏似乎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自己好奇别的事情。于是她应和着,但是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太原。
“你家呢?也是这样吗?”
当两人吃得饱了,恰好说到和白家有关系的某家商铺的故事的时候,居觐抓住机会,如此问道。白藏闻言一愣,眨眨眼看着居觐,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转瞬之间,冰雪消融,白藏笑道:“不止,我家啊,是这样的……”
我家是这样的,是的也有山川,但水道不多;我家是那样的,是的也有琼楼,但没有这么精致的菜;我家还是这样的……“所以,你想不想和我回我家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