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林老师,我有事想和你说。”
闻言,我从办公桌擡起头来,女生穿着掉色卡通人物的t恤,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她脸色平常,却支支吾吾地这麽说,和对面坐着的林道年对视时手上的动作换了两次。
我认识她,她是我和林道年现在带的班级的学生叫齐祎灵,印象中是个比较开朗活泼的女生,上手工课总是第一个做完手工,还做得很漂亮。
现在看她的表现,好像是做错了什麽事。
“什麽事?”
“昨天的数学测验,我找了张宇轩要答案,虽然他没有告诉我,但我意识到这个行为是不对的,所以我想来和你道歉,我保证以後都不会再这样做了。”她真诚地说完,耳朵有些红,瞥了林道年好几眼,好像还有话没说。
林道年仿佛也有一样的预感,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下一秒果然听见齐祎灵话锋一转,突然一改刚刚的惶恐不安说:“老师,不过我还看到了张宇轩在偷偷摸摸看小抄!他藏在卷子下面,还一直不承认,不肯拿出来。”
林道年让她回去喊张宇轩来一趟办公室,毕竟这件事不能听一面之词,当事人必须到场。
张宇轩来了办公室知道是什麽事後,立刻皱起了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服气”,声音洪亮:“林老师,我没有打小抄!我做完卷子才在纸上随便写字的,不信可以去问我旁边的马小舒和杨杰。”
说完,他马上又气鼓鼓地告状:“是齐祎灵自己不老实想作弊,问这儿问那儿的,到处找别人要答案,我才不像她一样,而且她以前也经常这样!”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之前也这样了?!”齐祎灵脸明显红了起来,不知是被误解还是被真的说中着急地拔高了音量说道。
眼见着要吵起来了,林道年只好叫停两人,让我去教室叫来马小舒,让他这个局外人来尽量客观地还原一下当时数学测验的情况,马小舒颇感意外地站在两人中间结巴地说完了事情经过:张宇轩做完卷子後就在草稿纸上画画,齐祎灵以为他有小抄便向他要答案,张宇轩不给并先骂了她,两人考试後就吵起来了。至于齐祎灵以前是否也经常这样,他说确实有两三次考试看到过,其他时候没注意。
得知真相後,富有教学经验的林道年又把两人分开进行谈话,他带着张宇轩出了办公室,让我留在这里和齐祎灵聊聊天。
办公室的门开着,没有空调,只有一扇风扇在呼呼摇头转着,难以吹走热气。
我看着眼前的女生有些词穷,在林城平沙中学的支教工作也快进入尾声了,第一周通过破冰活动和同学们熟悉起来,後续的教学活动和趣味课堂便开展得很顺利,不过最应该感谢的是学校安排了一位很认真负责的值班老师林道年辅助工作,有他在,管理这些相当于被家长送来上暑期托管班的学生就不至于太手忙脚乱,所以这还是我头一次和学生单独进行如此正经的谈话。
一瞬间脑海里飞速浮现了自己读中学的时候老师是怎麽应对此类情况的,以及各种教育学和心理学基础理论来斟酌我的话术。
我想了想语气平和又温柔地说:“齐祎灵,你平时和张宇轩关系怎麽样?”
齐祎灵这时低下了头,倒是比刚才更像一个委屈认错的孩子,她不是很怕我,和他们一起玩游戏时她经常来找我说话,现在也没纠结多久就和我袒露了心事:“周老师,我讨厌张宇轩,他经常在同学面前给我起外号欺负我,还说我没爸妈要……明明我爸妈只是出去打工了……”
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出来,我从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她,看见她落泪心里也仿佛被揪了一把说不出的难受,一时竟什麽话都说不出来。
等她情绪稍稍稳定後,我给她接了杯水,给她搬了一个凳子让她坐下,和她平视安慰道:“如果是我被这样说,也会很伤心很生气,你爸爸妈妈只是出去打工了,他们想给你更好的生活,不是不要你,如果还有人这样说你,你就告诉他我爸妈很爱我,你这样说话是不礼貌的,好吗?”
齐祎灵抿了一口水点点头。
“取外号是不对的,拿家人开玩笑也是不尊重人的,老师会让他和你道歉,你能主动告诉老师说明你很勇敢,已经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你这点做的很好。只是你一开始撒谎说张宇轩打小抄以此让老师去惩罚他的行为是不对的,这是用了错误的方式去激化你们之间的矛盾,之後你们只会更加看不惯彼此,矛盾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我们要学会好好沟通,用合适方法解决问题,所以你等会儿也和张宇轩道个歉好吗?我相信你们之间的矛盾会在这次化解。”
她抿了抿唇答应了。
我对她微微一笑:“齐祎灵,老师小时候的处境和你很相似,没有爸妈管我,还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但是我们可能无法改变他们对自己的偏见,这很正常,我们都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而你自己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恰当时候你更应该选择自己的内心,不要被别人干扰植入错误的想法。我相信你在未来能学会独立解决比这更复杂的人际问题,也相信你能独立解决卷子上的试题。”
不知道这番话对这位十三岁的女孩有没有産生一点感触和反思。
她擡头看我,虽然好像不好意思地躲闪了我的目光,但很认真地说了“好,我一定会的”,然後一张脸红扑扑地说:“谢谢周老师。”
没过一会儿,林道年带着张宇轩回来,令我意外的是张宇轩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之後他们两人跟“难兄难妹”一样爽快地互相道歉和解了。
事後,林道年告诉我原来张宇轩父母离异,他心里其实一直在乎着爸妈分开,自己被爸爸丢在老家留守的事,但从来没和任何人透露过,像一只刚长出羽毛的雏鸟选择了扯嗓子虚张声势掩盖无助自卑,看不惯齐祎灵问答案的行为才开始给她取外号,撕开同样的伤口伤害她,其实也映射了他渴望父母的爱的内心。
“像齐祎灵丶张宇轩这样的孩子并不少,平沙县有很多留守儿童,父母大多离异或者把他们丢给老人照顾,自己外出打工。他们习惯沉迷于没有管教的丶比他们生活丰富多彩的网络世界,向往着父母所说的大城市,所以有暑假支教的活动,他们通常都会自愿参加,因为可以让你们带他们一起玩,从你们这里了解外面的世界。你们走的时候他们会很不舍,所以到时候不要和他们说再见,悄悄离开就好。”
想着林道年当时说的这段话,我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好半天没睡着,一方面觉得自己在这半个月能帮到这群孩子的太少,我们一走对他们来说就像做了一个短暂的美梦,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事勾起了我对家的思念,辗转难眠中想起了那个人,心脏一抽,痛苦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不要联系我,让我一个人冷静,我想清楚了再和你谈谈。”
我一时无法接受现实,也无法面对周途,那天给他发完这句话,我就把手机留在了家里,到了林城才买了个新手机,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把所有不堪的回忆都留在了幢城,自己逃离到了这里。
不过我肯定是要回去的,小姨还留在家里等我,至于回去後和周途的关系会往哪个方向发展,我根本无法预料,也知道无法脱身。
距离支教结束还有三天。
今天上午我们就昨天的事办了一个“夸夸你身边的人”主题班会,让同学们任意选择对象写匿名信送出祝福和夸奖,统一交上来後,我们再把信发给对应的同学,而老师也在活动开始前给同学们写了信,保证每个同学都能收到夸夸。
我们这群来支教的老师也收到了不少信,活动结束後才来得及好好看一看,于纳川趁机随手从我的办公桌上挑起一封我收到的信,迫不及待地连内容都没读一遍就开始念:“周老师,谢谢你那天对我说的话,你长得像白雪公主一样漂亮,和白雪公主一样善良……”
念到这儿他声音瞬间低了好几度,表情仿佛被雷击中,周围几个女老师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我的脸一下烧了起来,第一句话就猜出来是齐祎灵写给我的信,感动之馀听见于纳川大声念出她用童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比喻来夸我的话,尴尬地连忙起身去抢,小声说:“别念了……”
于纳川不知道为什麽脸也红了,把信干脆地递给我,眼神乱飘,瞥了我几眼不知道怎麽化解局面,直到下一刻林道年进来说下午五点在食堂组织大家一起包饺子,他赶紧踊跃报名去买食材。
林道年想了想怕他一个人提东西太累,让我和他一块去了。
我们出了校门,走到离学校不是特别远的菜市场买了肉馅丶面粉和一些适配的蔬菜。下午太阳大,强烈的紫外线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我戴上墨镜和他一起走,于纳川重新找到话题开口说我不像去买菜的,更像是去走秀的。
我对他笑了笑,烈日下额头汗水涔涔,滑过脸颊:“Vogue出了蔬菜主题大片可以找我去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