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是个大忙人,虽然我和他正面相处的次数少得可怜,但是心非木石,就算现在躺在导管室内的是一位陌生人,知道他生命垂危的消息後也无法做到毫不动容。
但是陪着周途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他全程都是面无表情的,没有往那和死神仅有一墙之隔的门口看一眼,也没有为了缓解压力看过一眼手机,整个人仿佛被剥夺了所有情绪,像尊没有被雕刻过的石头。
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乎被无限拉长,等着等着我有些撑不住了,悄悄打了两个哈欠後我小心翼翼地将头靠在了周途肩上,没有闭上眼。
周途似乎终于有些回魂,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不少,他非常缓慢地眨了眨眼,盯着墙的目光转到了我放在腿上的手。
下一秒,好像有另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了我身上,我撑起眼皮去看,对上对面秦叔叔锐利的眼神,一瞬间的疑惑後那道眼神兀然变得温和,他神色自若地移开了目光。
我没有多想,以为他只是在盯着某个地方想事情,并不是目标明确地盯着我。
那日我没有陪到手术结束,周途让我先回去休息了。
我把那个没有打开的蛋糕放进了冰箱冷藏,过了两天经吴妈提醒才迟钝地想起它的存在,她叮嘱我:“依白,放了这麽久就别吃了,小心吃坏身体,等会儿我去扔了。”
我当时正好打开盒子,看见了里面已经局部塌方的蛋糕,但比我想象中的惨样要好一些。最後还是趁吴妈不注意偷偷尝了一口,多年以後我都能回想起这天,酸掉的丶冰凉的丶过期的椰奶油在嘴里慢慢融化的感觉。
还能想起三天後,周途得知我这几天因为生病在家休养,匆匆忙忙赶回来看望了我。
那时,周先生还在CCU躺着未能出院,不过即便出了院也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静养,于是即将十九岁的周途只能“拔苗助长”,一边忙学业一边由父亲授意——在他十分信任的公司首席运营官秦文逸手底下学习以及辅助自己管理公司运营等等。
其实早在这之前周途就处处透露着与同龄人不同的成熟,尤其在这段不愿回忆的忙碌时光里,他在重压之下还显得格外优秀,以至于到了让人感到淡漠疏离的程度。
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一整天,醒来第一眼看到周途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觉。
他可能不想打扰我睡觉,只开了床头灯,在昏黄的灯光中我揉了揉眼睛发现不是幻觉,才慢吞吞地说:“你好,周总。”
周途面上带着些许疲倦,没有换衣服,西装革履的,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语气有些冷地命令道:“袖子拉起来。”
我不情愿地把睡衣长袖撸上去给他看,手臂上的红疹子还没完全消下去,但对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很多,于是放下袖子时我还沾沾自喜他没有在我生病的第一天就回来,而後又有些小失落。
“周依白,”他看完後淡淡地宣判,“接下来两个月你都不准吃任何零食和甜品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但是每次申请“减刑”,和他讨价还价只会判得更重,只好恹恹地答了一声“哦”。
他看了看手表:“起来吃顿晚饭吧。”
我好像已经猜到了他的潜台词“只能陪你这麽点时间”,在明明站得很近又好像触碰不到的影子里问:“又要走吗?”
“还要回趟公司处理出差回来的事务。”
当时周途这麽忙,我都把这归咎于他一不小心表现得太聪明丶太有能力,让公司高管过于赏识器重的疏忽,于是我坐起身看着他的脸忽然说:“你让我敲一下额头。”
周途没有问我为什麽,可能觉得问这个问题浪费他的时间,没有意义,所以对我提出来的奇怪要求只要尽快满足就好。
我从昏暗的暖光中摸索着伸出手,他站在床边尽量耐心等待,而後在我笨拙地放错位置摸到他的脸後,他像是无奈地轻轻带着我的手,低下头在他的额头上敲了一下。
只是一触即离。那一瞬间我已经顾不上有没有把他敲笨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暂停了一瞬,导致在下一秒必须需要用加速的心跳让身体正常运行。
黑暗中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又是手机铃声率先打破了我们心照不宣的沉默,周途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出去接了这个电话。
我留在房间担心可能这顿饭也不能一起吃的时候,下一刻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走廊的一束光跑了进来,周途站在那儿问:“依依,想不想出去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