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吹好头发,我从浴室出来只开了床头的射灯,在两盏柔和的白光下,洗去一身疲惫的我靠在床头靠垫上打开手机看家里的宠物监控。
孤零零的小姨正好奇地盯着摄像头,摄像头动了动,它歪了歪脑袋凑近了一点,镜头都被它的脑袋占据了。
“小姨。”我不由得笑着喊它,它听到这个奇怪的东西发出了我的声音被吓到了连退了几步,黑暗里一双打着手电筒的猫眼看上去很懵懂。
然而我还没说下一句话,监控里客厅的灯突然亮了,我被晃了一下眼,下意识反应家里进贼了?完了,小姨危险了。
但小姨看向门口,没有半分发现陌生人进家里的惊恐,但也不是特别开心,尾巴没有翘,只是施施然地走了过去。
我连忙控制着摄像头的方向转到了对门的方向,没想到看见了那个应该因股东离婚案连夜去昌运开董事会的身影正站在玄关,身後的门还未关上,他的生活助理把行李箱都提了进来,向周途说了一声便上楼去放行李了。
我没有出声,暗自偷窥着。周途却好像早已发现了我,目标明确地大步走到了监控摄像头前,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了镜头盯着另一端的我,声音仿佛还带着外头的冷意说:“周依白。”
他突然喊我全名,好像在生我的气一样,明明不可能把我从屏幕里揪出来,我却莫名有些害怕起来,半晌才发声:“……怎麽了?”
“发定位,明天去接你。”他平淡地说,眼里带了点刚出差回来的疲惫,刚刚的冷意好像是我的错觉。
“哦。”
而後周途似乎关心地问:“临佛山好玩吗?”
“还可以,听说我们来得还是好时候,前面好几天都没下雪,景色都不好看了。今天我们来还下了小雪。”我报喜不报忧地提起一点心情说。
声音从小小的摄像头内略微失真地响起,有种被困在另一个空间的感觉,尤其是摄像头摆放在茶几上,现在的视角只能远远仰望坐在沙发上的周途,好像我是他养的电子旅行宠物。
小姨在门口象征性地迎接了他後,又划分了楚河汉界去它树洞一样的猫爬架上躺着了,监控内只能看见它露出来的一只爪子。
小姨是不太喜欢周途的,我在出院後一周内就发现了,因为周途回来它从来不会热情迎接,也不会主动去贴。周途也不喜欢小姨,从不会喊它,不会摸它抱它,能让它上沙发都是极限,特别下令不让它上床。他俩像同住一个屋檐下关系很一般的室友,我像个老好人在中间调和。
周途长而密的眼睫在下眼睑打下阴影,眨一下眼像蝴蝶扇动翅膀,他垂眼平静地看我,准确来说是看摄像头,对我所说的只是略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说:“明天我们要回净城。”
好吧,还是要回去开会。
“净城下了今年的初雪。”他继续说。
“啊……”我有些意外,“我也要去吗?”我还以为他说的“我们”是指他的秘书丶助理之类的,而且我跟着他去也没有什麽可做的。
“嗯,快七年没回去过年了,瑞雪兆丰年,今年是个好时候。”周途竟然笑了一下,这个笑说实话比以前任何时候的笑都更真实更复杂,好像糅合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情绪。
旋即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银色打火机,机身是绚丽的蓝色,像大海,在光下活了一般卷出一层层白花边的波浪。他用拇指顶开盖子,极短极清脆的“叮”的一声後瞧见他点燃了不知何时拿出来的一根烟。
火光熄灭的一刹那,我才回神过来说:“你会抽烟啊。”我这几个月从来没见他在我眼前点过一根烟,莫名感觉我真不了解他。
“你嗅觉损伤後就戒了。”他淡淡地说,好像怕我计较,“偶尔一根,明天你回来前保证闻不到烟味。”
“没事。”我顿了顿说,“不过戒了也好,吸烟有害健康。”
“喝酒就不有害健康吗?”他听了後轻声问。
“你怎麽知道?”我猝不及防仿佛被屏幕外的烟雾呛了一口,不免得咳了一声,开始荒唐地猜测他真有千里眼?
他又笑了,不过这次笑意不见眼底了,好像只是好奇问我:“你问江医生喝了酒能吃她开的药吗,她怎麽回复的。”
那是还在饭馆的时候,我喝了两瓶後才想起晚上还要吃药,于是不得不觍着脸问了江医生,她发了长达十几秒的语音回复,失去了一半之前复诊的稳定情绪说“你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喝酒?周先生怎麽都不看着你点,而且你现在吃的药已经有安眠和抗焦虑类的,他知道都不多关心你?”
然後发了三个字“不能吃”後就没继续理我了,我当时就感觉她不光是嘴上说说,但没想到真找家属“算账”了。
真是个好医生。
“她说不能吃。”我想了想又说,“我确实不该喝酒,但退一步说,你就没有错吗?”
虽然不知道这一步退到哪儿了,但必须先发制人。
下一秒小姨突然从树洞里蹦了出来,山大王一般跳到周途身边,这是我见过他们俩离得最近的距离,它不满似地叫了一声,眼珠直溜溜地盯着他手里的烟。小姨虽说也快六岁了,但也正值壮年,不至于老眼昏花把烟看成逗猫棒,所以它的意思很明显是不让周途抽烟了。
周途看了它一眼,难得眉头没皱一分,爽快地把烟熄了,说:“我错了。”
不知道对猫说的还是对我说的。
然後他起身去开了一楼紧闭的几扇窗。我听见了风声,但我往窗外瞄了一眼发现一片片树还在沉睡,是他那边正在刮大风。过了一会儿,好像烟味散得差不多了,他把窗户都利落地关上了,一瞬间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的大脑在安静的那一刻厘清了一条线,周途的办公室肯定会开空调供暖,他下班也是坐车回来,车内自然也会开空调,那为什麽抱着刚刚回家的他会感觉冷呢?因为他站在门口吹风散烟味。
我突然有点感动,但脑子一转又说:“你说的戒烟该不会就是少抽一点吧?”
这时候他蹙了蹙眉,好像我的话否定了他的努力,说:“不是,今天是这一个月来第一次抽烟。”
或许是真要向我表示他戒烟的决心,周途把口袋里的一盒烟都给了完成工作正欲离开的私助,都彭打火机留了下来。
客厅的水晶吊灯下,摆在茶几上的打火机机身蓝得流光溢彩,像泡泡水,朝它吹一口气就能飞出泡沫。我隔着无形的彩色泡沫跟他说笑:“为什麽不告诉我你会抽烟,你需要在我面前僞装吗?”
周途神色依旧平淡,浓墨般的眼眸看不出在想什麽,良久才似乎认真地回应我的玩笑话。
他说:“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