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说着,用笔在合同上郑重签了字,一笔一划,间架结构优美,仿佛在自己的比赛主场,发挥游刃有馀。
朱长跃没看懂张束这是演哪出,怎麽嘴上不同意,手下就同意了?张束将签好的其中一份递回,对着自己手里那份拍照,“姨父,我签了字,拍了照,传了云盘。拿着这份合同实名举报您,您的这桩好生意就没了。您觉得值吗?我觉得不值,要搭上整个家呢。”
周茵回来的时候,朱长跃已经走了,只留张束和张束面前干干净净一张桌子。
“你姨夫人呢?”
“他接了个电话,有急事就走了。”张束咬牙站起来。
“谢你姨父了吗?给你准备这麽个惊喜。”周茵叹气,“我是真没想到。我一直以为他只惦记贝贝呢。”
不,他连贝贝都不会惦记,张束心想。原来周茵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也好,这种事少知道一点,夜里会睡得踏实一点。
张束笑眯眯地抱着周茵的胳膊,“谢过了,也谢谢小姨,一定是你惦记我,不然姨父……”
她话没说完,因为周茵突然有些激动,紧紧反握住了张束的手,“你知道就好。这样不管你这段半吊子婚姻如何,後半辈子你都有着落。你比我命好。”
坐到出租车上,张束赶紧塞了一片止疼片。她图什麽呢?
摸着鼓胀的小腹,张束想,她图孩子後面吃穿不愁,她一直在写小说,但小说红不红,红了以後能不能养活自己,都要看命。还图什麽?
还图一些补偿。补偿自己在那一夜,无法抱住两情相悦的对方,说出那句“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张束从包里翻出保温杯,将药送下去,伸手就摸到包里厚厚一层碎纸片。她用手轻轻拈着,并不拿出来。朱长跃没有咆哮,他只是将两份合同撕了个稀碎,扔了一地,像深海炸了一颗鱼雷。张束的心被巨大的情绪波浪裹着,上下激荡。张束承认,那一刻,她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害怕的感觉,但快感随即将她淹没。
朱长跃还没走,张束就平静地喊服务员将碎片替她收集起来,装进包里,做个纪念。
朱长跃终于摔了门。
想到这里,肚子竟然不那麽疼了。不知道是不是止疼药起了效。
手机响,秘书小饶来的微信,“合同会另拟,拟好寄给你。”
张束按灭了手机,长长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此时她心里万般感谢朱长跃,是朱长跃当年逼迫她去美国学商科的。如果只是一个文学系学生,今天只有被拆骨吃尽的结局。
彻底断电之前,她突然想起周茵最後的反应。哦,对,当年去美国的学费,周茵出了不小的一部分。周茵的手里捏着她反叛和出走的底气。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让她恨不起周茵的原因。但她今天太累了,她不想再去想了。
这跌宕起伏的一天终于迎来了结尾。後续剧情如何,张束记不清了。她感觉自己睡着睡着就掉到了一片温热的水池里,不停扑腾,却什麽也抓不住。
即将溺水的刹那,有人唤她,“张束!张束!”
张束使劲撑开双眼,只觉眼皮酸重,四肢沉甸甸,从头到脚一身湿,仿佛躺在水里。
眼睛模模糊糊,前面一个男人在晃。冰凉的硬物塞入耳朵,随即“嘀”的一声。男人松了口气,“可算下来了。”
张束的魂回到了身体里。男人是杜润,这里也不是她家,这是杜润的卧室。她的头上和脖子上都贴了退烧贴。
“发生什麽了?”张束问,喉咙沙哑。
杜润递了杯水过来,“先喝,你一直睡,快脱水了。”
张束在杜润的帮助下撑坐起来,杜润迅速在後面垫了两个枕头。张束接过杯子,不凉不热,是舒服的温度。
杜润在她身边坐下,打了胶的头发垂下来,张束这才看到他身上穿着迪士尼的家居服。滑滑的,捏在烧热的手里凉快舒服。
“你好骚包。还没来暖气,你不冷吗?”
杜润翻了个白眼,“歇歇吧亲爱的,看在自己发烧的份上都应该少说两句。”
张束刚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家门口。女司机喊不醒她,下来看她情况,发现她发烧了,全身滚烫。女司机决定给她叫救护车时,朱贝贝突然来了电话,问她感觉怎麽样——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杜润边说,不忘给她换退烧贴,脑门上那一块已经烤得干瘪。“朱贝贝今晚有饭局来不了,说是美国的重要客户突然飞过来了。所以你就落我手里了。”
张束觉得杜润这麽说真是太客气。学过医的总归不一样,生活自理能力差,照顾病人都比一般人强出不少去。落他手里比落贝贝手里强。
不知为什麽,她突然想到了苏大夫,嘴比脑子快,一句话就滑了出去。
“苏大夫呢?”
杜润无奈,“张束,我再差也不至于干这种事吧。”
哪种事?怎麽就差了?张束晕晕乎乎,反应半天,才想起来她和苏大夫的友谊算是地下,杜润本人并不知情。也实在没有让他知情的必要,他万万不会理解这段关系,两边都不理解。
张束想着要怎麽解释,杜润突然贴近她,近到呼吸都喷在了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