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束不想反刍那天的过程和情绪,岔开话题,交代了孩子父亲的来历。她看中的是完美的学历和低调的工作,以及提供了详实的遗传病筛查报告。
“什麽星座?”杜润问。瞧他关注的点。但张束也确实扫了一眼,这个男人是土象,和自己一样,她觉得踏实。
杜润很嫌弃张束的处女座,不如找个风,能中和一下张束的严肃和压抑。张束知道他是天秤,苏大夫是水瓶,光从星座配对上看确实是佳偶一对。感情和缘分要能如此简单粗暴分类就好了,天底下哪里还有伤心人。
吃完,两人往外走。雪还在下,但周身暖和,只觉快乐。摇粒绒的帽子塞在了衣服里,杜润看见,帮张束翻了出来。张束太矮,杜润一不小心就凑近了她的头发,一股涮锅味儿。平时他最不喜欢沾上这种烟火味儿,今天却不觉得厌烦。
雪不厚,但路上结了一层薄冰,以张束的技术,车是开不成了。杜润提议走回医院,坐他的车回去。好在不远。
“取卵那天我陪你。”
“不用,”张束伸手接着雪花,“贝贝来。”
“那不一样。”
“有什麽不一样?不是她孩子,也不是你孩子。”
“抛开友情因素,不去也会穿帮吧?”
张束摇头,“反正我家不会,我家里也没人来。”
杜润下意识地拍了拍她的头,以示安慰。张束的头发在水气多的天气里变得毛绒绒,每根头发上都站了些雪粒,像盆微观苔藓植物,路灯一照,亮晶晶的。
杜润突然觉得心中一动,很郑重地叫了一声张束。
“干嘛?”
“提前恭喜你做妈妈。真是一件伟大的事。”
张束笑笑,有些不自然,“实现自己的私欲,和伟大沾不t上边。”
“那也很勇敢,我敬佩你,那天我一定会来。”杜润说着伸出胳膊,“要不要挎上?”
张束擡头看他,“你冷?”
杜润指指脚上的皮鞋,“我滑。”
“那是你挎我,可别把我带摔了。”
两个影子靠在一起。这样的天气,地面上有好多同样的影子,一对对,情侣,母女,夫妻,以及定位奇怪的朋友。确实更暖和了,也确实更安全了。
虽然下一秒,张束摔飞了,滑出去老远。她捂着屁股颤颤巍巍站起来,看到杜润还躺在地上,笑得像个傻子。
“起来吧,好脏,大衣都毁了。”
“张老师,你的关注点永远这麽现实啊。”
“那你躺着吧。”
张束说着就往前走,根本不等杜润。
杜润夸张地喊,“好狠的心啊你!怎麽会有你这麽冷漠的女人!”
话还没说完,张束的头也突然矮了下去,坐了个结结实实的屁墩。
这次不仅杜润爆笑,周围不多的人也爆笑起来。
张束也笑了。屁股生疼生疼,却有一种久违的自由。杜润赶上她,一把将她拉了起来,说这是她抛弃他的报应。
两人最後放弃走回医院,在路边叫了车。上车後,杜润滔滔不绝自己上学时摔屁墩的经历,末了,突然将头轻轻靠在张束肩上。太轻了,他一定使劲绷着身体,而她也是。
张束突然觉得宽肩挺好,两个脑袋不会挨得太近。
杜润说自己最近好累,太累了,他想做一件好事,却这麽难。
张束轻声回应,对很多人好的事本身就是很难。可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说,做坏事更难呢。
杜润笑说是,有时候真羡慕花姐,又鄙夷自己,怎麽不能和自己的妈妈稍微像一点呢?稍微像一点就能顺理成章地同流合污了,就不会这麽痛苦了。母亲和孩子这种事真是玄妙,能成为亲人一定是有特殊缘分,可如此特殊,还是像薄薄一张纸。
张束本来想推开他,听了这话,觉得他可怜,也觉得自己可怜。他们实在是太像了,像两个福利院互相取暖的孩子。
车走走停停,两人话并不密,一言一语间,张束突然觉得肩上的脑袋沉了下去。杜润睡着了,睫毛很长,但眉头拧成一团。看来是真的烦心。
但也真是个会撒娇的人。会撒娇的人,得到的永远会多一点。
快开到小区时,杜润早就打起了酣,但好在将沉沉的脑袋移走了。张束想起之前在车里睡着时,李行陪了她很久,一直等到她自然醒来,原来是件这麽无聊这麽寂寞的事。
月亮出来了,雪似乎停了。张束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肩,擡头看窗外,却突然愣住。
那辆令人印象深刻的灰色沃尔沃SUV,此时正静静停在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