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润很绅士地伸出胳膊让张束搭,“你倒是直接,觉得我对你没兴趣,连打扮都省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卸妆了?”
张束一愣,笑了。一整晚,杜润终于说起了人话,身上的外壳坍塌,甚至露出了一些刻薄。
但张束直觉杜润不坏。
有生活阅历的人都说人是灰色的,没有绝对的好坏。张束少时很爱用好坏来评价一个人;到了二十来岁,觉得自己难得有了阅历,也开始用这套灰色理论;但上了三十,她对人的评价又回归了好坏。
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一圈,再鲜亮的人也会沾上灰,但总有明亮一点和黑暗一点的灰。她还不了解杜润,没法给出确凿结论,但他至少暂时属于明亮的那一边,让她能感受到一点点不常见的善意。
这家餐厅价格不菲,客人真假富贵暂且不提,走进餐厅打扮得都人五人六,换做之前相过的男性,面对她今天的行为,怕是嫌丢脸直接离开,或出言说教了。
换好,张束的脸立刻离杜润远了许多。杜润彻底松懈下来,拉开领带,乐了,“没想到你这麽矮,到一米六了吗?”
“一米五几。”
“五八也是五,五一也是五。到底是多少?”
“五五。”
“那你肯定只有五二。”
张束无言,“这是你的真面目吗?这麽幼稚。”
杜润“嗯哼”了一声。
张束换了鞋,以杜润的身高,能完整看到张束的头顶。分明的发缝,以及有些毛躁的沙发。
身高下降,张束给人带来的紧张感也一同下降。一个明明不到一米六的女孩,顶着一张要就义的严肃脸,这样的反差很有趣。
打开话匣,杜润又捡回刚才的话题。相亲前,家人告诉杜润,张束没怎麽谈过恋爱,他很好奇她如何读出自己对她兴致缺缺。他向来演技不错。
问完,杜润马上补了一句,没有不礼貌的意思。
谈不上不礼貌。
张束勉强算是个作家,但从不碰言情题材,就连言情段落对她来说也是道坎。
读者里,严格一点说,应该几乎没有杀过人的。所以杀人可以编,但谈恋爱却不行。如果没谈过一场好恋爱,那种怦然心动,那种炽热,那种甜蜜,就算编得出来,看的人也不信。
张束只谈过一场恋爱,掏心掏肺,却死得格外难看。那之後,她对这项活动不再有心力,和男人打交道的经验也少得可怜。
但没过几年她就发现,还好,即便经验不多,随着自身年龄增长,男人也变得易懂。
也许说“人”变得易懂更确切。
再精明谨慎的人,也会有情绪的外流。眼神的流转丶脸上肌肉的移动丶纹路的走向,都会透露出些许好恶。带着目的的人尤t其。人们对自己表情控制的能力,远没有想象得好。
所以来相亲的人容易被解读,也没什麽神奇。
两人走到前台,杜润有些不好意思,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二维码就要结账,那边发票已经开出来,递到张束手里。
电梯门开了又关,杜润带着一丝促狭从镜子里看张束,“我对你没兴趣这件事让你在意,可你又要请我吃饭喝酒,能不能说明你对我有兴趣?”
张束大方迎上杜润的目光,“人对长得不错的异性有兴趣很正常。”
酒精在狭小空间里挥发碰撞,话显得有些暧昧。杜润开玩笑一般去搭张束的肩,“其实咱俩试试也不是不行。”
张束一把将他的手挥开,“受了多大的委屈?觉得自己活菩萨布施好心?相亲难得能碰上一个正常人,我是为自己的好心情买单。再说,因为一个人新鲜就要试试,这理由太掉价了,我不想当试睡员。”
杜润被呛得无法反驳,“你说话真厉害。”
“人总得有长处。”
“那你过谦了,你们家还不算长处?”
张束沉默片刻,“你说话也挺厉害。”
电梯停在一楼,张束没再看杜润,径直往外走。杜润连忙追上来,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哪个意思?张束停下脚,坦然地看着他,“杜润,咱们把话摊开说。你花名在外,不婚主义挂嘴边,结果看了一个没兴趣的女人的照片,还来吃饭,是想办什麽事?”
一顿抢白,杜润有些不知所措,路灯下的脸微微泛红。
张束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心,“他们怎麽跟你介绍我的?”
“……说你是你家,长女”。
张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杜润最後还是用车将张束送了回去。
两人沉默一路,到了楼下,张束想下车,锁却一直落着。
她回头看杜润,“还想说什麽?”
杜润摇下车窗,吸了口电子烟,“那你呢?你都隐约猜出来我带着目的,不是也来跟我吃饭了吗?就单纯因为我好看?”
和聪明人打交道倒是不用猜。
一顿饭换一张好看的脸当然是假话,中年人没有那麽闲。
“我想要个孩子。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