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比他所有能想象的样子都要好。
仅仅只是站在这里,便有一股骨子里浸出来的上位者气息,却一点不张扬不霸道,整个人像块敛得极静的玉,让人想起雪山尖上的最後一片雪。
尉迟阿木见大势已去,想趁乱弑君,剑尖悬在拓跋仓决脖颈前半寸,再也进不得分毫——是他的好外孙,隔着北戎与大兖的万重山水,隔着未曾见面的数十载光阴,初次相逢,便将行刺之人斩于剑下,救了自己。
各种情绪翻涌在心中,拓跋仓决一寸寸打量着面前的青年。
他的眉眼有囡囡的影子。
就连垂眸时睫毛在下眼帘扫下的阴影都那麽像。
拓跋仓决握住苏戮的手。
青年未躲,任由那只苍老的手颤抖着覆上手背,将他整只手包住。
“阿聿。”
拓跋聿。
这是拓跋仓决以北戎王的身份,亲自为孙儿赐的名。
“聿”在北戎语中有金石玉器,宝石美玉之意。
年迈的北戎王烧灯继昼翻遍北戎古籍,方才定下此字。
“阿聿。”拓拔秀便叫上了,眉宇间倒是真切的喜悦,“以後你我便是好兄弟。”
北戎王亲自赐名,王储称兄道弟,从龙救驾之功,再加上生母拓跋姝的敏毅侯之爵,所有人都掂量掂量,这位小侯爷在拓跋仓决心中乃至整个北戎所占的分量。他若有意,进便是朝堂的明日之星,若无意,退也能安享富贵高枕无忧。
可苏戮面上并不见喜色,平静得与以往并无区别。
渊渟岳峙,宠辱不惊。
拓跋仓决对这位外孙是越看越满意。
当初丘敦岳一行人没能将他孙儿从大兖带回,同他说了句“聿儿挺好的,就是魂儿没了。”
他还以为人中了邪术,担心好久,这一见算是把心放了下来。
他孙儿不好好的嘛!
拓跋仓决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只见他的好外孙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後退半步,垂眸道:“王上和殿下的好意,戮心领了。”
行的是副将之礼,用的是苏戮之名。
殿下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丘敦岳和贺楼乌兰皆是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倒不是苏戮多认同大兖的身份,而是因为谢郁棠——副将是谢郁棠的副将,苏戮是他主人的苏戮。
谢郁棠招招手,什麽小侯爷,什麽好外孙,统统都可以不要。
一等一的大情种。
拓跋仓决笑意僵了一瞬,便又重新绽开,看着苏戮的眼神满是长者的柔情与包容:“你刚来北戎,有些不适应很正常,让秀儿带你多走动走动,熟悉熟悉,本王也有好些话,日後慢慢同你说。”
既然人到了北戎,他是决计不会让人走的,就算谢郁棠的确帮了北戎一个大忙,但情归情,理归理,皇祖父留自己的好外孙,于情于理都没半分毛病。
来日方长,他拓跋仓决将把他十几年来对女儿的爱意与亏欠,尽数补偿在他失而复得的外孙身上,他坚信他的阿聿很快便会在这弥天的爱意中重新融入这个家。
北戎才是他的家。
拓跋仓决自觉很是体贴,打算吩咐下人领着人先去沐浴更衣,休息一下,等殿上的血腥味散尽,再摆上美酒佳肴,好好同王孙畅饮。
手刚擡了一半,只见门外一个谢氏暗卫进来,同苏戮低声说了句什麽,他的好王孙便点了头,向自己行了个礼,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二句话:“主人有事,先失陪了。”
*
螭吻丞,又或者说,曹墉的密室藏在王共附近一座不起眼的宅子中。
这宅子所在的一条街都是曹墉私産,大部分都租出去做生意了,卖鱼的,打铁的,做腊肉的,摊馕饼的,周白止带着她七拐八绕,总算是从一个小巷子里找到了入口。
大隐隐于市。
曹墉倒是挺会选地方。
密室被用几道机关藏在书房,周白止带着她一路进去,里面不大不小,东面墙角整整齐齐擂了数十支箱子,里面是黄金白银,还有北戎各地的宅院丶房産,银票以北戎为主,还有部分是大兖的。
北面靠墙是博古架,摆了些他日常收集的文玩字画,第二层靠左的位置摆着一方木匣,里面是十几份两国的身份文牒,资料全是比照曹墉的身量样貌而造。
谢郁棠挑了下眉:“狡兔三窟,看来曹墉还是给自己留了不少後路。”
“他知以自己所行之事,想要安度馀生几乎是不可能的,做的准备也不止这些。”周白止谈起自己的这位明面上的前上司,语气倒是淡淡,将那摞身份文牒放到一旁,从下方取出一只巴掌大的铁盒。
苏戮来时,谢郁棠正坐在桌前,手里把玩着一支铁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