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徴震撼于她蚍蜉撼树的勇气,却又在下一瞬反应过来,若非如此她怎是裴嘉春?
短短半个时辰不到所发生的事情足够平常人用一生去消化,但谢徴似乎很快就接受了。不是在裴嘉春质疑他的血脉的时候,是在看见一生狷介,从来清流的帝师付闻问俯首拜阿兰时刻,他几乎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接受,都想明白了。
他不是真的谢徴,阿兰才是。
或许是因为阿兰经年体弱多病,不知什么时候便会离开人世,舅相所以才从某个地方把他找出来,在他们都还很小的时候。舅相一边把持朝政,辅佐他这个替代品,一边呕心沥血的照养阿兰,如若发生意外,阿兰真的死了,也还有他这个“帝储”可续皇位,不致朝野动荡,而好的结局就是现在这样,阿兰已成人,也不会再因疾病莫名离世时,舅相就会把阿兰拉至明处。
而这一切,老师都知道。
或许从始至终就是他们二人的主意。
那么昭告天下的时机呢?
谢徴这点还是没有想的特别通透,舅相究竟如何神机妙算,算得了阿兰二十年顽疾尽除,算得了二十年双月同天,又借裴嘉春之手,将真相宣之大白?
他只觉天旋地转,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令指甲嵌进了肉里。
假的。
他是假的。
“储上!”裴嘉春被两只戴盔的手强力拖拽下去,“储上唯有一人!魏仁择,你当死!”
“且慢!”
百官之中一人起身,抬臂拱手朝金阶:“帝储昭告,新宣天下的恩泽,还请不要被鲜血蔽染!”
“帝师此言差矣。”魏仁择半分笑意也无,露出如虎般的吊梢眼,余下三分白,“逆党不除!何以扬威?”
付闻问直身以对:“相国之威,杀此女才可扬立不成?”
“付大人。”被架住双臂的裴嘉春抬起头,“裴嘉春不怕死。”
付闻问望向她,从刚烈不屈的神色里,彷如望见无数个盘着灵蛇髻手拿纸笔,脚步轻快跟在谢徴身后的小女官。
魏仁择道:“帝师既对吾令不服,便请储上裁定。”
这像是早就预料到的局面,他转向阿兰要口谕,但手里分明还握着谢徴写的诏书。
阿兰略有威严:“杀。”
一个字,似乎有些轻。阿兰补充:“孤说,杀了裴嘉春。”
这个“孤”用的不算拗口,大概是二十年间私底下练习过千千万万次的成果。
谢徴彷如被排遗在外的一棵树,不声不响,于是众人都要将他遗忘了。在角落,他褪下了那件具体象征着某人的一件朱红色外袍,露出了纯白的内裳,他虚捏一把,意料之中的玉润触感的一柄什么,却并没有出现。
拂尘不争,被魏情在两个月前丢在了泥里。
谢徴下意识望窗,那里其实看不见某绿泱泱的一件风袍,但他却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正坚定不移的始终落在他的身上。
魏芙蓉啊魏芙蓉,我应该怎么办呢……
魏芙蓉此刻则在忙着按太乌,太乌要跳起来了。
他说:“阿兰是什么东西!他凭什么杀裴嘉春!”
魏情道:“你怎么比阿狺还笨?那个病秧子才是你们先帝真的遗腹子,这都看不懂?你跳什么跳?你冲进去干什么?你没看见谢濯也都站在那不说话吗?裴嘉春该死,你让她死!嘿你还跳?你看那阿兰!”
那阿兰杀令后,便有一支箭从隐匿处倏然射出,登时没入裴嘉春的腹部。
魏情咬牙松气:“死了。”
太乌泪水满眶:“死了……”
魏情道:“对,表妹死了。”
太乌附和:“表妹死了……”
“她才没有!”
一袭水红色的裙子从魏情眼前飘过。
“嘉春!”
魏有虞带着千郁闷头冲撞,巴兰营的卫士见了她,都自觉的让开路来,把一个跪倒在地上嘴角汩汩冒血的裴嘉春亮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魏有虞腿软倒地,朝前爬了两步,泪水糊的眼睛睁不开,一边哭一边喊:“不准杀她!救她!我要你们救她!”
那双楚楚动人的眼先是望向魏仁择:“爹爹!救她!救救嘉春!”然后再是哀求的看向谢徴:“哥哥救救她!她到底做错什么事了!要太医!我要太医!”
魏仁择斥道:“千郁,把她拉回去!”
付闻问伸手来扶,低声劝慰:“阿虞,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什么地方是我应该来的!凭什么不能来?!”魏有虞一下被点燃,抱着裴嘉春的尸体,平生第一次对着付闻问喊,“嘉春说的对,你们总是对女子有着莫大的恨意和轻视!三言两语断人性命!既如此,全天下到底都是你们男子的好了!你们自去怀胎生子!到头来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
“魏有虞!”
一卷轴朝着她的脸砸了下来。
魏有虞的眉骨砸的生疼,她拿住那东西,见是明黄的诏书,展开一看,忽而尖叫哭道:“这上面写了的!分明写着‘裴令史自幼聪颖,博古通今无有不识,今奉命离京,巡境二十四州,创办女学,终身不得复还’这是诏书!嘉春不用死!是谁杀得她,是谁杀得她!”
【作者有话说】
很快节奏啦!坚信,没有什么权谋!离大结局不是很远了!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