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墓碑是十八岁干的事,东方情白回想起来还觉历历如昨。
他现从洞府里因一个雪崩的梦惊醒,一睁眼,见着骷髅架绑成的的一个镂空的巨球,球中闪着森森的火光,在石壁旁悬空打晃。空气里飘着深山里特有的草木辛香,并一些煮骨烹肉的暖热气味。
哪还有什么无穷无尽的雪和没了呼吸的红头发的人。
东方情白左手一撩而动,袖子里钻出红线似得一根铃筋,灵巧的在指尖绕成一个网结,将要离开时,一双手从旁边抓了过来。
“褚还真,你干嘛?”
“主君要去哪儿?”褚还真跪在人皮崩成的椅面上,白恍如月色,又问了一句,“还去王宫吗?可是山下来了一群仙人道士!”
东方情白拿开他的手:“我去找司徒。一群道士,你还应付不了吗?”
铃筋一晃,他转瞬便自床榻上消失不见。褚还真恍惚了一下,眼神顿时精神起来,抖了抖袖喊道:“阿狺!来!准备吃饭了!”
自东方情白魔君之名广传,除却登门讨好的山精妖怪络绎不绝,也少不得仙门百家的讨伐令,一波波的无休无止,只身前来的有,成群结队的也有,无一例外,都会被褚还真和阿狺磋磨的很难看。
东方情白是不轻易现身的,倒非是端着魔君的架子,而是他前些日子忙着琢磨那些龙骨皮鳞没得空,凡事都交由褚还真打理。
每每褚还真要杀人时,总说一句“奉吾家主君之令,夺你小命!”,故此,他这个二号小魔君的头衔不出名,作下的事都被人算在了魔君情白头上。
东方情白正儿八经没杀过几个人,身上的债背了好大一山,他浑不在意,只是会对洞府里一些骷髅打的装饰嗤之以鼻。
“殿下来看了肯定要嫌。”东方情白总是说,“褚还真你什么品味?”
褚还真梗着脖子道:“魔君定要有魔君的威风,谁家洞府里还养花种草嵌珍珠?若是怕太子梅嫌,那定然是主君不够相信他,亦或者是不够相信自己得他欢喜十分的多,怕是五分如此,不上不下的,才会忧心忡忡罢了。”
是了,褚还真长脾气了,讲话时会一句一针的朝人心窝里扎了。东方情白说不过他,常常是抱着阿狺的脑袋嚷嚷:“别信他的,本君与殿下之间欢喜是十分满的,满的溢出来那样多!”
不多时东方情白心血来潮了会自称“本君”,抱着好玩的,得意洋洋的心态。譬如此时,当他在深夜敲响了雪山之巅琉璃冰殿的大门时,就是如此张狂地喊:
“司徒司徒你开门!本君要见你!”
啪——
一团雪突如其来的砸在他的面庞!
东方情白噎了一下,甩头散去雪花,变本加厉地敲门:“柳大人你开门!柳汀你给我开个门!”
啪——啪啪——
又是接连三团雪!
“我有大事找你!”
若放在以前,东方情白靠着一身蛮力定然就强闯进去了,如今是不能这样干的,里头住的不仅司徒一人,还有他的小夫郎。
他有家室了。
东方情白其实没什么大事,他只不过被那场除夕雪崩的梦惊醒,如同回到了那个无望的早晨,像从雪地里刨出司徒悯灯的尸体那样感到了些许惶恐,于是就想来看看,哪怕司徒悯灯出现扇他一脑袋也好。
怎么就不见自己了呢?
东方情白百思不得其解,司徒悯灯为什么突然就不见自己了?
如此一想着,东方情白第三次仰头冲着琉璃大殿喊:“司徒司徒我走了!我真的走了!”
得梦提醒,还有一件事没办。
他后退两步,绿袍翩翩,登时身影消散于风雪,凝成一个细微的灰点。
而此,大殿上方的窗子才凑近了人影一双,蓝色瞳仁里泛杂着意味不清的思量。
柳汀握住司徒悯灯的手:“你答应过我了,不再插手他的事,”
“嗯。”司徒悯灯反握住,淡然地笑着,“不管他。”
窗子一闭,琉璃殿的灿烂光景被彻底隔绝,山外有山,赫然一阵风吹雨打。绿竹窗被猛地撞开!向内畸变掉落在地,露出躲在里边的十数张面孔。
妇孺老少惊恐地瑟缩一团,惧怕的目光越过破窗裂墙,看见风里站着的一重黑影,电闪雷鸣中,一对犄角隐隐显现。
暗夜里的那双眼轻瞥一目,影子倏忽原地消失不见,露出背后破败的庭院狼藉,满地鲜血洗剑戟,横尸如伏草。
登时,哭夫、哭父、哭子声叫喊一片,引得角落里饮血止渴的人抬起头,循着悲哭找到了窗前,他十指攀上去,白牙森森,掏出一把短柄的湛金枪。
“阿狺,吃肉了!”
褚还真的枪头凝出青灰的光,将要一击取走这满屋人性命之时,另一把更长的枪从乌云天而降,“砰”的一声巨响,抵挡掉他吃人的念想。
“仇债已偿,勿累无辜。”
云头荡下的嗓音如巨钟沉鸣。
东方情白拂袖下望,自血堆人尸里寻见一个脏兮兮的大白兽正在扇动翅膀。
“阿狺!归位!”
阿狺得令,展翼追上高天,俯卧东方情白脚边,抖落满身血水如散珠,崩落人间,淋漓就是一场猩红的雨。
褚还真在下擦了擦脸,待东方情白离去后,目光炯炯地重新盯着屋中诸人。